姜成瑄走开之后,老板娘与傅品珍相视一笑。
    「明天你就带她下山吧。」老板娘走进厨房,接下被姜成瑄罢掉的工作。
    傅品珍看着老板娘的刀法,与姜成瑄的如出一辙。「她可能不会这么乖的跟我走,我得去联络个人来帮我带她下山。」
    傅品珍打完电话之后,老板娘已经把晚餐准备好了。她招呼傅品珍吃饭之后,自己则走到柜台边也打起了电话。电话的内容清楚地传进傅品珍的耳朵,她胆颤心惊地听着,有点搞不清楚这里是民宿还是堂口,怎么能把封杀令下得这么狠呢?
    看来明天会是腥风血雨的一天啊。傅品珍心想。
    吃过晚餐后,傅品珍拿着老板娘准备好的三明治上楼。那个爱生闷气的小孩绝对会赌着气不肯吃晚餐。她做好了哄小孩的准备,给自己打了剂强心针才步上楼梯。进到房间却是不见人影,她犹豫了下,决定试试运气。毕竟外头还在下着雨,那人应该不会偷跑出去。
    她敲开小莉的房门,一眼便看到蜷缩在床上的那人。
    「她睡着了。」小莉挡在门前,不让傅品珍越雷池一步。
    「她一生气就会跑去睡觉。」傅品珍温柔地微笑着,「我可以进去吗?」
    小莉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似乎从雅典娜一下子变成了阿芙罗黛蒂,白天和夜晚的差别怎会这么大?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让傅品珍进门。
    「昨天太累了,还没好好地看她。上次也是,你们一下子就跑得不见踪影。」
    「其实,那天我们就住在那家饭店。」
    小莉等着欣赏傅品珍扼腕的表情,但傅品珍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没有一丝波澜。
    「我早该想到的。这傢伙怪主意特别多,反其道而行是她的专长。」傅品珍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抬手拨开姜成瑄额前的发丝。
    听着傅品珍如数家珍般地说着姜成瑄的习性,小莉发现这世界上或许没有其他人比傅品珍更瞭解姜成瑄了,说不定也没有其他人比傅品珍更爱姜成瑄了。
    「既然这么爱她,当初为什么要拋弃她?」
    此时,傅品珍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但以小莉有限的人生经验却分辨不出那是悔恨还是懊恼。
    「我没有拋弃她,只是把她留在原地。但我好像忘了跟她说让她等我回来。」傅品珍苦笑了下,「不过,就算我说了,她大概也不会等吧。」
    小莉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笑里却也染上了些许苦涩。「把她叫醒,让她吃东西,免得夜里饿到胃疼。她看起来好像把这里当自己家,实际上还是拘谨得很。我倒想她像老鼠半夜翻冰箱找东西吃,她却只会翻药柜找胃药。」
    临出门前,小莉站在门口没有回头地说,「别再把她弄丢了。」
    「这个不用你提醒。」
    小莉背对着傅品珍笑了下。果然还是没办法喜欢这女人啊。
    房里剩下她们两人,傅品珍没有急着叫醒姜成瑄。针锋相对得久了,很容易疲乏的,所以她更加贪恋此刻的寧静。
    或许真的走错了很多步,才让她们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傅品珍心想。
    但要她低声下气的求姜成瑄回头,昨天那已是最大极限,再多那就不是她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傅品珍的戏路。她寧愿和姜成瑄坐下来促膝长谈,理性地说说道理,但姜成瑄却是能躲就躲,一点想谈的意愿都没有。就连她要解释,都被拒绝了,搞得她也呕气地不想再解释。
    她拿出项鍊在眼前晃着。本以为画被烧了,这项鍊大概也兇多吉少,没想到被姜成瑄藏在那种地方,放在看不见摸不着却明白知道在哪里的地方。
    虽然姜成瑄现在好像让她无法触及,但她知道她还没有完全的失去她。只是,这样的信念还能坚持多久呢?在希望被姜成瑄一再打碎之后,她还能怀抱这样的篤定多久呢?
    收起项鍊,傅品珍将三明治放在书桌上,低头吻了下姜成瑄的脸颊轻声说,「起来吃东西,别再睡了。」
    门被打开又关上,姜成瑄确定房内再无其他人的气息才睁开眼睛。她用手指拭去眉尾上的水滴,那是傅品珍遗留下来的泪珠。姜成瑄隐约觉得自己的心抽痛了起来。
    为什么要为那个人的落泪而心痛呢?为什么你要这么早回来呢?她根本就还来不及把她从心底完全抹去。这种脱轨演出的事,真是讨厌极了。
    早上,姜成瑄按照平常的作息时间,在小莉的床上醒来,窗外恢復了安静,看来暴风雨已经过去,院子里必定又是一片狼籍。她快速地梳洗之后,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走下楼却发现自己的行李静静地被放在大厅的沙发旁。
    她翻过楼梯扶手,直接跳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坐在沙发上的小莉眼里闪过一阵慌乱,低下头不敢看姜成瑄。沙发另一头的傅品珍脚边放着一个轻便的旅行袋,气定神间地喝着咖啡,没有搭理姜成瑄的意思。姜成瑄将目光放在坐在柜檯后的老板娘身上。
    「你昨天不是已经辞职了吗?今天就该跟着傅小姐下山去了。」老板娘摘下眼镜放到一旁。
    「我哪有……」姜成瑄转头瞪着傅品珍,「是你。你故意激我说出那样的话。你们串通好的?」
    在场的人里没有人回答姜成瑄,全是默认的姿态。
    「好。很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姜成瑄提起行李,又想起一件事,丢下行李便往楼上跑。
    她跑进自己住的那间房,手才刚放到墙上,背后便传来傅品珍的声音。
    「你要找这个吗?」
    姜成瑄转身便看到掛在傅品珍手指上闪亮的项鍊。曾经是她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又回到了她的手上。她想否认,却又底气不足,索性沉默是金。
    傅品珍走上前,将项鍊放到姜成瑄的脖子上,就像当初送她的时候一样。原本断掉的项鍊,傅品珍昨天跟老板娘借了工具修好。「下次就算再生气也不要硬扯,为了修好它,我花了好大的一番功夫。」
    她搭着姜成瑄的肩膀,吻上她脖子上那道淡淡的疤痕。「还在脖子上留下伤口,你不是最怕疼的吗?」
    温暖的触感让姜成瑄如梦初醒般地推开傅品珍。「这些都不关你的事。」
    她的手抓着项鍊,本想咬着牙往下扯,最终还是狠不下手。她转身拔腿就跑,留下被推得摔倒在床上的傅品珍,一脸的哀伤。
    被推开的感觉真是痛啊。傅品珍低下头,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床单上,濡出一个圆。
    从民宿里出来的姜成瑄,直觉地往星光农场跑。在这山上,最照顾她的人除了老板娘之外,就是大叔了。老板娘把她赶出来,大叔一定会收留她的。
    她的肩上扛着行李,逕直走到牛棚里头。她知道这时间,大叔应该在餵牛。
    大叔一看到姜成瑄,丢下手边的工具,用毛巾抹了下汗,走向姜成瑄,脸上带着犹豫不定的表情。
    「小瑄瑄啊。你真的跑出来了啊?」
    姜成瑄来不及细想大叔话中的语气,撒娇道,「大叔,你会收留我吧?」
    大叔更加地踌躇不定。「那个……」
    「算了。我再去找别的地方。」被打击到的姜成瑄不等被拒绝便沮丧地说。
    「等一下。」大叔喊住姜成瑄,「你不用试了。这整座山头,除了林务所,你家老板娘大概全都通知了。」
    姜成瑄忿忿不平地抓了一把乾草丢到地上。老板娘真要这样赶尽杀绝?
    大叔拍拍姜成瑄的肩膀,「你也不用生气。这样吧。农场里还有一间空房,你先住着,等你家老板娘气消了,我再去帮你说情。」
    「我又没有惹她生气。」姜成瑄撅着嘴抱怨大叔的状况外。
    一老一少的相偕往木屋区走去,在路上却被娇婶拦了下来。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被逮个正着的两人僵硬着身体往后转。
    「你这个死老头,又想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坏事?」娇婶走过来,瞪了大叔一眼,才又转身笑脸对着姜成瑄说,「小瑄啊。不是娇婶不想收留你,你家老板娘也是为你好才把你赶下山。年轻人本来就是要在外头多看看多多闯盪,不能老是窝在这山上,会没前途的。如果你在山下发展的不如意,娇婶随时都欢迎你回来的。」
    「人都还没走,你就说让她回来的事,你还不是一样心软。」
    「我哪有跟你一样?」
    看着夫妻俩斗嘴的模样,姜成瑄不由得羡慕起眼前的老夫妻。大叔时而大男人时而惧内,大婶平时总是唯大叔之命是从,偶尔却又很驃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这样收发自如又心灵相通的伴侣。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姜成瑄出声制止了两人已逐渐走向打情骂俏的拌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我就不让你们为难了。我走了,你们要好好保重身体喔。」
    「等一下。」
    娇婶拉着姜成瑄往大屋里走,拿了包切好的水果塞给姜成瑄,「你带着路上吃。」
    好不容易听完娇婶的叮嚀,大叔又接着嘮叨了半天,两位老人家才依依不捨地放姜成瑄走。姜成瑄缓缓地走向农场大门,等走出这个大门之后,该何去何从让她徬徨不已。
    她坐在大门旁的栏杆上,随手拔起旁边的狗尾草叼着。经过两天雨水的洗刷,天空恢復了清澈蔚蓝的样貌,她仰望着天空,心情却比昨天的乌云还沉重。
    「姜成瑄。」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却不是很熟悉,姜成瑄循声望去,看到个有点面熟的女人推开车门下车。
    「你不认得我了?」女人小跑着奔过来,裙襬随风摇曳着。
    姜成瑄皱起眉头,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人,脑海里浮现了某个穿着洋装千金大小姐模样的女人。「学姐?」
    「不错嘛。还记得喊我学姐。那你记得我的名字吗?」女人笑着捏了下姜成瑄的脸颊。
    姜成瑄侷促了起来。
    女人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姜成瑄。「记好了。别再忘了。」
    姜成瑄看着名片,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不会再忘了。学姐现在是市议员助理?」
    「嗯。累积经验。」祈家繐挽着姜成瑄的手臂,毫不避讳地将身体贴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发呆?没想到在这山上也能捡到你,不过这次记得穿鞋了。」
    姜成瑄想起那次光着脚跑出去,被祈家繐捡回家的事。
    「我……」姜成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同时下了个决定,「学姐,你能载我下山吗?」
    姜成瑄的话刚说完,才注意到祈家繐的车子方向是往山上的。「对不起。你才刚上山吧?如果不方便的话……」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祈家繐打断姜成瑄的话,「我只是出来散散心的,遇到你我的心情就变好了,已经可以下山了。」
    姜成瑄感激地对祈家繐笑了下,坐上祈家繐的车。没想到车子才刚调转车头,便见一道人影挡在车子前面。姜成瑄探出头去,对着站在车子前面的人说,「小莉?你跑出来做什么?」
    小莉走到姜成瑄这一侧的车门旁,拿出一个信封要给姜成瑄,「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这是老妈给你的,是你这个月的薪水和遣散费。她说你下山需要钱安顿自己,让你省着点用。虽然你在这里的外快已经赚了不少。」
    姜成瑄笑了笑,把信封推回去。
    「你不要?」
    「对。」
    「你在生气我没有事先跟你说?」
    姜成瑄没有回答。
    「对不起。」小莉低下头去,「明明答应过你的。」
    小莉还想再说些什么,不料手里突然一空,信封被姜成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抽走,头上还被人用信封拍了一下。
    「学姐,快开车。」姜成瑄催促道。
    即使不明所以,祈家繐还是松开了煞车,踩下油门,车子便往前衝了出去。
    姜成瑄从车窗探出头去,对着外头大喊,「小笨蛋,我讨厌死你们了。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发洩之后,姜成瑄便蜷缩在副驾驶座里,一言不发。
    「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你的。」祈家繐说。刚才她清楚地听见了那句玩笑话最后流洩而出的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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