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若无的厌恶,被苏小宜隐藏得很深,但他还是本能地察觉。眼前的少女睁着一双无辜大眼,他才仔细打量,苏小宜鬼白的脸上尽是勉强的笑,说明她不真心的讨好。薛程远耸了耸肩冷笑道:“你何必在我面前也这样装?”
    接着他又说:“记得我醒来时,你跟我讲的是我们之间不讲‘我们’,你的所作所为似乎也对我这个哥哥没有半点情义,相反,我感觉到其实你很厌恶我,至于你所说的我们自幼相依为命的经历我更是没有半点记忆,你的话半真半假并不可信。你要我帮你,但你半点求人的态度没有,我凭什么帮你?”
    苏小宜听到他这番话先是静止,仿似安然,隔了一阵,才淡淡说:“我不想拿着我救你一条命这样的说辞来勉强你,既然你是这样的为人,求与不求你都是坐视旁观,我这样难堪够满足你的恶趣味了吗?”
    薛程远挑眉瞥她一眼,不屑一顾:“你说的十分对,你似乎很鄙夷我这样的为人,但你还是舔着脸来求我这样的白眼狼不是吗?说到底你又是如何的高尚呢?惹得整个村子的人都不待见,也是难见你这样的人。我不是把你赶出青竹村的人,不是烧了你房子让你无家可归的人,更不是让你签身契借债的人,但你这股没由来的恨发泄到我身上,我不同你计较。”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苏小宜,他也恼了,目露凶光沉声道:“苏小宜,你要没本事要怪就怪天,让你遇人不淑,让你沦落至此。这都是命,如今你借了这笔根本就还不上的债,到时候落得尸骨无存也是你咎由自取。真正要怪的是你自己,怪你这样的天生命薄不如意,懂吗?”
    最后他告诉她:“你也最好别再来招惹我。”
    命薄。
    苏小宜错愕地抬起头,刚好看到那一双深邃的眼,像极了一个凄凄艳红的夜,火焰熊熊烈烈,冲天乱窜。燃起的火如一群贪狼恶狗的舌,刮擦呼啸。
    她也仿佛被带回那个夜晚,所有人刷地转头仇视着苏小宜。他们抓到把柄了,好不兴奋。像饿了四五天的人忽地挟着一块肉骨头,生生按捺了欢欣,换过张夺命催魂使者的宝相,嗓音拔尖了好多。炽腾火焰点缀夜色,绫衣锦锻灰飞,无穷火海湮灭,她木然冷视一切,求也没用,哭也没用,参不透的命数诶不住的苦,恐惧中有的是期许,安稳中有的是一眼看到死的人生。看得见,看不见,总令人失魂落魄。
    他揭她的疮疤让她难受,她的的失意变成他的得意,心中更加炽烈的火燃起来,眼睛吐着仇恨的血,凶悍地把一切旧账重翻,更加想把许多人碎尸万段,别说你不在意。
    苏小宜激动得颤抖,莫名地兴奋,眼睛爬满张牙舞爪的血丝:“薛程远,我的父母已经都死了,他们的临终遗言都是对我讲的,你知道他们讲了什么吗——”
    “一句是‘天生孤煞命的灾星’,另一句是‘你这个人模狗样的婊子’。”
    言犹在耳,有力难拔。
    “但是他们这群该死的贱人,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
    募地,她住嘴了,不断喘气,灵魂沸腾,再也说不上什么。即便自她天灵盖钻一个洞,灌满岩浆,也没这样地滚烫痛楚过。
    阳光猛烈,万物显形。薛程远看见她一张脸,画上他也不明白的复杂神情。
    一不小心,一切都完了。
    苏小宜惊魂未定。
    薛程远冷峻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这才是我最想听的。”
    庭院深深,霜湿露重,小巷回旋曲折,绕了好几圈,才在一处偏僻地界停下。
    两人默不作声一前一后的走,薛程远推开一扇门,寂寥安逸的环境里,却听见有人背诵诗句的声音:“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念诵的人,只见其背影,正提笔在一张芙蓉汁“色笺”上,写下这些句子。
    宅子只有两进大小,不算轩敞,但收拾得颇为整洁。鱼鳞覆瓦,柏木檩条,院墙与地面用的是春阳产的大青砖,砖缝清晰平直,错落有致。他初搬来时,满院子的花木。没一个月的功夫,枯的枯,死的死,砍掉的砍掉,太阳光晒着,满眼的荒凉。
    与他租住一起的还有这个穷书生姜恒之,两人完全不熟,打过几次单方面的交道。完全是薛程远这个恶人脾气大爱挑事,臭毛病多得数不清,看见院子地面上有一点脏塮就要赖给姜恒之要他扫干净,也无法容忍他摇头晃脑颂诗的声音,更是看他那堆书究极不顺眼。
    “再他妈咿咿呀呀的,老子一把火给你书全烧了。”瘟神薛程远归来,逮到姜恒之悄悄在院落里闲情雅致,正触他霉头,他弯腰颔首一把夺过书生手里的书笺抛出墙外。老实人姜恒之吓得愣在原地,怒不敢言。
    (老实人挨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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