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告别式结束后,全场的人几乎都哭成了泪人,哭嚎声和抽泣声震耳欲聋,彷彿在为奶奶的善良又风光的一生诉说不捨与惋惜。
    除了一个人。
    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灵堂上照片中那掛着美丽微笑的女人,眸中带着旁人不懂的复杂情绪。
    ──爷爷。
    奶奶生前便对大海情有独钟。
    她说,如果有一天她过世了,她希望她的骨灰能够随着大海漂流至全世界,而不是被永远封锁在一个小罈子里,一动也不动的摆在原地。
    他想,奶奶喜欢大海的原因,其中一个是因为她和爷爷便是在海边认识的。
    当年他们才二十出头,一个是脑中有想法和抱负的研究生,另一个则是抱着好奇的心态到韩国游学的台湾大学生。
    然而,一段异国恋曲却在那片美丽的沙滩上展开。
    告别式结束后,他们坐上了加长型轿车,往当年爷爷和奶奶认识的那片大海开去。到达目的地后,游艇早已在港口待命。
    那艘游艇是爷爷送给奶奶结婚三十周年的礼物,是一艘专门为奶奶量身订製的游艇,上面印着奶奶的英文名字,janet。
    游艇面积很大,平时奶奶会邀请她的好友们一起出海游玩,但今天却只载着七个人,相较之下显得安静和简单许多。
    游艇快速的开离海岸边,并在一片汪洋中停下。眾人并排站在游艇的栏杆旁,无语眺望着无边际的海洋,任由海风拍打着自己的脸庞。
    身为长子的父亲打开骨灰罈的盖子,并伸手抓了一把骨灰,顺着海风洒向辽阔的大海。同样的,母亲、姑姑、姑丈也都做着同样的动作。
    「oppa.」柳尚源感受到一道微薄的力量拉扯着自己的西装裤管,低头一看是一脸不解的小表妹。「????????????????????(他们在做什么?奶奶呢?)」
    「世华,乖。」他蹲下身子,溺宠的摸了摸她的头,「???????……????????????.(奶奶去旅游了……去世界各地游玩了。)」
    江世华依旧是歪头一副不懂的表情,深邃的大眼眨了眨,对于今天发生的一切毫无头绪。柳尚源无奈的扯出一抹笑,并再次摸了摸她的头,没说什么。
    姑姑见状,连忙走过来将她抱起。
    「尚源,辛苦你了。」姑姑拍了拍他的肩。「奶奶的事大家都很难接受,尤其你们又长期住在台湾,难得回韩国居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她苦笑。「但不管怎样,还是要让奶奶没有遗憾的离开,是吧?」
    虽然她嘴巴上这样说,但他看得出来她其实很压抑。因为奶奶的事情,姑姑原本年轻美丽的脸庞,近日显得黯淡和憔悴许多。
    「嗯。」他点头,「我知道。」
    「世华我事后会和她解释的,她还太小,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他点头。
    其实,他也好希望自己什么都搞不清楚。
    望着姑姑走回栏杆旁的背影,他深吐了一口气。
    环顾了一下四周,他发现自从上了游艇之后,他都没有看到爷爷的身影,就连现在大家在洒骨灰的时候,他也不见人影。
    柳尚源拧起眉头,并朝游艇的另一端走去,最终在游艇前端的甲板上发现了爷爷身穿黑色西装、年迈、却依旧挺拔的身影。
    爷爷静静地凝视着前方蔚蓝的海洋,表情是怀念、回忆、或是悲伤,他无法判断。
    「????.(爷爷。)」他轻声的喊道,并朝爷爷的方向走去,在他身旁停下。
    闻言,爷爷回过神,并转头看向他。
    原本他以为会看见爷爷泪流满面的悲痛模样,但映入眼帘的却只是爷爷平静的神情,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骨灰洒完了?)」他问道,那双富有威严的双眸看向柳尚源。
    「……」柳尚源愣了愣,并摇头,「??.(还没。)」
    柳尚源的视线停留在那张年迈的脸上,试图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找到一丝未乾的泪痕或是哭过的痕跡,但却徒劳无功。
    什么也没有。
    「??????????????????.(骨灰洒完后就请崔船长开回去吧。)」他眸中平静的如同周围的海水,语气中没有一丝哽咽。
    语毕,他转身离开甲板。看着他的背影,柳尚源不禁双拳紧握。
    「……为什么你都不哭?」他尽量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情绪,语气却莫名的哽咽。「奶奶死了,你难道一点都不难过吗?」
    不论是告别式或是现在,爷爷从头到尾都没有落下一滴泪。
    他不懂。
    最爱的女人就这样突然离去了,爷爷难道都没有一丝悲伤或痛吗?奶奶是用尽了生命在爱爷爷,难道这样的她不值得他流下眼泪吗?
    除非……
    「你不爱她吗?」
    爷爷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停下脚步,接着转身朝他的方向走来。
    他以为爷爷朝他走过来是要对他训话,毕竟自己刚才的言行早已违反了爷爷最注重的礼貌,但他错了。
    「尚源。」他黑眸中没了以往的严厉,年迈的脸上反而多了一丝柔和与慈祥。「眼泪不能代表什么,真正的爱与痛……」他指向自己的胸口,「是在这里。」
    在心里。
    「很多事情不一定要表现出来才代表有感觉……」他拍了拍柳尚源的肩膀,嘴角扬起稀少的浅笑。「其实自己内心知道,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简短的几句话,却解释了一切。
    「爷爷……」他垂首,眼泪不由自主的滑落。「对不起。」
    「别哭了,尚源。」这是爷爷第一次对他说出安慰的话。「奶奶小时候不是对你说过,她不喜欢爱哭的孩子吗?」
    他知道。
    偏偏他始终是个不争气的长孙,永远做不到爷爷说的话,现在连奶奶的期许都无法达成。他的眼泪就像水龙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我一生只爱你奶奶一个人。」他闭起双眸。「很爱,很爱。」
    「我知道。」他一直以来都知道。
    刚才他不过是瞬间遗失了自己,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爷爷和奶奶之间坚固的感情,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虽然他们已经脱离了每天黏在一起的热爱期,但他们总是在生活上彼此扶持,心也从来没有变过。
    「她走了,我也很难过。」他低沉的嗓音反映着他人生所经歷过的风波与沧桑。「可是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无法控制的……命运、人生。」
    他伸手摸了摸柳尚源的头,并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
    「懂得接受,才是我们能做的。」
    爷爷朝甲板的方向走去,双眸凝视着前方蔚蓝的海洋,以及无边际的蓝空
    「虽然她已经不在了……」爷爷轻声的说道,嘴角微微上扬,「但她就像这片大海一样,永远也不会消失。」他转过头,「知道了吗?」
    柳尚源大力点头。
    「所以别哭了。」爷爷再次摸了摸他的头,「奶奶看到会伤心的。」
    可是他还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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