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姑获鸟之二血婴
    「你,是活在子宫中不该出世的存在。」
    ※※※
    白色婴儿服上的血渍久久未能退去,在真树拿下相机后,仔细看了小南的衣服,便发现用肉眼也可以看到那血渍的形状,各个都像是裂开嘴大笑的女人,露出令人作呕的笑容。
    这件事情──该不该告诉父亲呢?
    真树望着欣喜的父亲,久久无法吐露实言,但又担心小南会有什么三长两短,想到这里,他脑子一阵晕厥。
    真树闔上了眼,细听着走廊上白衣护士走动的声音,白色的平底鞋在地板上发出啪啪声响,但在那声响后却又有种羽翼振动所发出的旋风声,甚至隐约可以听见女人在寧謐的走廊上大叫:『我的孩子啊!』的声音,而且不只一个,光是这层楼听下来,就会发现有五、六个不同的女音在大叫着。
    幼时,父亲曾经对着真树说:「坏孩子会被姑获鸟带走的!」孩子总是天真,被这种奇怪的传言吓得三魂七魄无一不飞散。
    但是如此看来,姑获鸟是存在的,在百鬼的图画故事忠真树看过那姑获鸟的形貌,和走廊上那个如出一辙。
    真树叹了一口气,打算到走廊上去静静脑子,顺便看看周围的状况。
    但是当他一推开门,便发现一大团紫黑色浓烟迫不及待的挤进房间中,甚至变成一支怪手,想要抓住真树。
    真树惊恐的甩上门,那阵怪烟一下子便灰飞湮灭,消散在空气中,真树的爸爸则是探头问他怎么了,那种东西一般人是看不到的,或许是真树身上磁场特别强容易招来,加上本身的体质也偏阴。
    真树摇了头说没事,只是门外有个怪人,爸爸起身说要帮真树和那人理论理论,真树拒绝后便再次打开门,飞快的离开房间。
    走廊上又是一片紫黑色的浓烟,那烟浓得像雾,无法在之中分辨东南西北,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更是能听到人来去的脚步声,但是就是无法清楚看到前方有任何的人。
    『是姑获鸟,不只一隻。』雾中窜出一张邪恶的猫脸,猫的眼眶边像是画上了红色眼影,形成淡淡熅红,染上白色毛发。
    毫无警觉的真树被那猫吓了一大跳,踉蹌的往后摔了一步才镇下心说:「嗯。」如果真要调查姑获鸟的目标是不是小南,那便要从育婴室开始找,如果每个婴儿都被作上了记号那就代表今晚会是个血灾,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真的无可奈何,那么他也会建议爸爸和阿姨们赶快带着小南离开这医院的。
    对于其他的婴儿究竟是要见死不救还是伸出援手,真树毫无决定权,若是和院方说你们今晚会死人,那么他们绝对不会相信的,真树自己的能力也是非常薄弱,能帮忙的只有诚。
    总之,一切看状况而行动。
    浓烟中走来一个黑色的身影,那身影像是个女人,但是双脚是着在地上的,女人一走近,身上穿的淡粉色的护士服令真树松了一口气。
    护士脸上浮出笑容,温柔的问:「请问您需要任何帮助吗?」
    「请问育婴室怎么走?」
    那护士手往左边指,那隻纤纤素手一下子就被眼前紫黑色的烟雾给吞噬了,一点也看不见她的指头,「往左走,就在这走廊镜头的左转。」真树頷首表示自己明白了,道了声谢谢便急速的往育婴室赶去。
    往育婴室的路上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真树只能凭着印象以及方向感找到前方的路,就在真树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脚步上时,浓烟中串出一张狰狞的女人脸,圆着双眼,恶煞煞的瞪着真树,两人的脸只有五公分之远,女人口中阵阵尸臭味令真树屏住了气息。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就和我的孩子一样。』女人说着,恶狠狠的眼神忽然悲悯了起来。
    真树退了一步,怔怔的望着姑获鸟,「你的孩子……?」
    姑获鸟的头开始扭动,面部开始隆起不自然的疙瘩,脸部最后化为鸟的样子,脸上的羽毛有些像是鱼鳞各个分岔,姑获鸟愤怒的神态使羽毛高高竖起。
    『这里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都是我的!』姑获鸟高声咆哮着,霎时一阵怪风吹来,空中紫黑色的浓烟瞬间退去,空中的姑获鸟身子回了一个旋,在走廊上大大展翅,走廊上的电灯也瞬间熄灭了,窗外原本还是白昼,却在一瞬间变成了黑夜。
    地板开始震动,空间彷彿扭曲了,所有东西都挤压在一起,真树的身体也飘荡在半空中,眼前的姑获鸟依然煽动着祂的翅膀,高声鸣叫着──
    『还我的孩子来……』
    ※※※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祂还记得当时的村子故人的容貌,还有自己爱人的样子,全部都歷歷如绘,当时祂也……还存活在这世界上,过着与一般人毫无二致的生活,即便是捉襟见肘的困苦生活,但是身为那个时代的女人却可以与自己心爱的人举案齐眉对昌子来说已经是心满意足的事情了。
    即使她一直没办法怀孕,那也没关係。
    是的,她是这么认为的,作为一个人妻在家洗衣烧饭,等待着丈夫从高山上採药回来,每天虽然都是那么的平凡,却是那么的幸福。
    亲手烧的饭总被丈夫称讚说是世界上最贤能的媳妇,这成了昌子生活的最大动力。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那样的传说在村子里传了开来,许多到了玉井山上的男人都杳如黄鹤,从此再无復返,逃回来的男人只是支吾其词的说着:「是、是很美很美的女人……很残忍的女人。」回来的男人不是疯了,就是突然又不见了。
    有人说,玉井山上住着一个叫做雪女的妖怪,祂媚惑了男人,便将他们一一杀掉。
    这件事情自然也传到了昌子的耳中,玉井山正是她丈夫採药的地方,这件事情令她十分担心,甚至多次劝戒丈夫不要再上山。
    丈夫只是笑着说妖怪只是人家乱传的,要是真的有,他倒是想看看那个令男人鬼迷心窍的妖怪到底长什么样子。以为是在开玩笑的丈夫完全不把昌子的警戒当一回事,每日依然上下山去採药。
    直到有一天,村子下起了六月大雪,眾人才开始发觉不对劲。
    温暖的六月从来没有下过雪,有人说是村子里的神仙发怒了,有人说是山上的雪女在作祟,但是更巧合的是──从那天起昌子的丈夫再也没有回来,昌子在丈夫消失后的一个月才发觉自己怀孕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好几次村子里的人上山寻人,回来的却只有两、三个男人,状况和之前一样,所有的人都疯了。
    更诡异的事情在八月发生了,村子里有口枯井,住在枯井附近的吉田太太一大早起来便发觉四周瀰漫着恶臭味,招集了村人寻找恶臭味的来源,最后便发现那阵恶臭是从枯井中传来的。
    村人探头望了枯井一眼,所有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枯井中堆叠着人体不完整的尸块,还活蹦蹦的跳动着,像是刚刚被截支下来的,所有人都乾呕着,但还是将尸体搬出枯井。
    较为完善的尸体还残留着完整的皮肤,比较惨的可能就只剩下发紫的肉块,但是吉田太太一看便发现其中一支腿是她丈夫的,因为她丈夫去手上总掛着一条红色鍊子,那是她亲手製作的,在尸体上却还残留着那鍊子。
    所有人听到吉田太太这句话,便开始寻找着亲属及丈夫的尸体,大多数的人都有找到自己的家人,唯有昌子无论怎么翻也没找到丈夫的尸体。
    她在丈夫每天出门时都会提醒丈夫要把从神明那请来的平安符掛在胸前,但是在那群尸首中却没有一个有带着平安符,也没有一个像她丈夫的尸块。
    所有的尸体都回来了,不知从何,更是不知尸体原本去了哪,但是村人开始谣言着是神明在惩罚村人,更是有人怀疑昌子的丈夫其实就是罪魁祸首。
    被这么污赖的昌子没说什么,只盼着丈夫能以「人」的型态復返,眼看腹中的孩子越来越大,昌子也开始焦虑不安。
    村子里的孩子会对着昌子扔石头,所有的人都说不可以接近昌子,因为她的丈夫是可恶的兇手,人们以讹传讹,最后甚至多次拿火炬想要驱逐昌子离开村,昌子夜晚总是关紧草门,一个人忐忑不安的缩在角落祈求黑夜速速过去。
    然而有一天,昌子的家半付祝融,放火烧了她的家的也是村子里的人。
    「杀人兇手不该留在这里。」村子里的人是这么说的,就因为一味自私自利的想法而将一个身怀六甲的寡妇驱逐出村子。
    在昌子离开村子时下起了大雪,白雪靄靄的森林显得特别寂寞,昌子挺着大肚子,行走在漫天飞雪中,而她却有渐渐的往玉井山上走。
    也不知道究竟是走了多久,手脚都因为寒风而颤抖着,但是脚步却没有因此停下,森林中少有覆着雪的兔子穿梭着,兔子脚步轻快,眼看已经三日没进食,腹中的孩儿或许已经快要受不了了,眼前就有一隻活蹦乱跳的生物。
    昌子盯着那兔子瞧了许久,最后抬起了脚根,用着残留的一丝体力奔向兔子,兔子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在原地愣了许久,当昌子来到牠身边时,牠也来不及逃脱,被昌子掐在雪地上,却死命的挣扎着。
    昌子看这生物想要挣脱,一下子心急便拿了脚边的石头愤力的往兔子身上砸去,血跡残留在石子上,也在雪中散开,兔子的头活生生的被砸破,眼珠子更是怨恨似的瞪着昌子。
    她从来没杀过生物,平常就连蚂蚁都捨不得捏死,这次却亲手杀了一隻兔子,这令她痛苦不已,却因为无法忍受飢饿而撕裂了兔子身上的皮,将兔子的肉生吃下肚。
    即使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她也没有停下。
    这次也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久,当她停下脚步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简陋的草屋,草屋里传来男女的嘻笑声,像是得到了一线生机,昌子狂奔到草屋,抓着草门大喊救命。
    打开草门的是一个螓首蛾眉的女人,女人流着即腰的柔顺黑发,身穿白色袍子,那双美丽的凤眼直勾勾的盯着昌子瞧,口中缓缓吐出一丝冰冷的气息。
    「雪娥,怎么了?」那女人身后传来脚步声,和男人说话的声音,而这声音使昌子倏的昂首看着走来的男子,那正是她消失的丈夫,但是丈夫看到她却没有露出任何吃惊的表情,连瞧也没瞧她一眼,彷彿看不见昌子。
    而正当昌子想要开口唤住丈夫时,只见那名为雪娥的女人淡淡一笑,惨白的细手在昌子头上轻轻一挥,昌子的其中一魄就这么被抓了出去,『你不该来破坏我的幸福的,但既然来了,我也有事情要你帮忙。』
    女人淡淡说着,便将昌子的一魄握在手中,在将那魄捏碎的同时,昌子也闔上了眼向后倒去。
    当她醒来时,是在一片漆黑中,而往上看便可以看见一道光投射而下,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身在井中,但是身旁却有个哭闹的婴儿,她望着那婴儿许久,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这才往自己的腹部上看。
    在绿色的和服上裂出一条缝,缝中可以看到昌子白皙的皮肤,而在中央正有一道血红的裂缝,孩子……似乎是从那爬出来的。
    更惨忍的却是那男婴有着雪白色的头发,明明是刚出生却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样子,男婴缓缓的睁开双眼,红色的瞳孔盯着自己的「母亲」瞧。
    雪女,正因为是妖怪所以无法与人类生下孩子,所以藉由人类来生下自己的孩子,雪女的孩子就叫做雪童,而这相当于夺去昌子原本怀中婴儿的性别所换来的。
    失去的孩子的母亲,最后也会因为怨恨的累积化为妖怪,那正是姑获鸟,姑获鸟有很多种,而昌子只是其中一个……
    ※※※
    真树眨了眨眼,发觉自己昏了过去,而昏过去时他做了一场梦,正以着那叫做昌子的女人看着一件事情的经过。
    真树爬起身子,发现自己方才正躺在柔顺的白毛上,而白毛的主人正用着锐利的双眼看着他。
    『你所看到的是其中一隻姑获鸟的记忆,简单说你中了妖怪的幻术。』猫又舔着爪子,一副无关紧要的态度叙述着真树的事情。
    真树揉了揉眼睛,他和猫又坐在逃生梯中,看着绿色的逃生灯亮起灯光,外头黑幕也已经下降,「已经天黑了?」他问道。
    『是阿……姑获鸟也准备屠杀了呢。』依然是不带感情的──猫又警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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