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祐南所指的「哥」,并非父母亲生的儿子,而是陪伴他十年之久的哥哥祈洛希,一具ai。
    「游戏里的ai当然不会细緻到各种无意识间的小动作都顾及到,太浪费系统资源了,大学或者大公司的ai研究倒有可能。除了哥,我确实见过感情丰富、行动真实的ai。」
    祈祐南温吞地说。他将头枕向沙发靠背,单手揉着肩膀,再斜眼撇向沙发中央的录影片,脸上疲惫之色更浓了。
    方才爸妈去天际论坛时,他一直躲在树林里,但他们溜进私密帖子后的情况他就不知道,只能透过母亲的录影片段了解详情。
    原打算快快看完便跟父母商讨,但某些片段,他反覆看了不下三次,他跟母亲有着同样的怀疑:
    这人会不会是他的真正哥哥?
    影片再度播放到那人道出祈洛希小学年级的一幕,多么流畅啊。祈祐南踌躇片刻,将影片暂停了,轻声问:「爸,可不可以再说一遍当年的事?」
    祈母也沉默地注视丈夫。
    父亲将脸埋在双掌内,在寂静的客厅中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尽显出步入老年的沧桑。他用力擦脸,再用力吐气,弯下微驼的背脊说:「……真的,十分对不起你们。老婆你也晓得的,当年我们找换了几家医院,我把大学认识的脑科教授都请过来,最后才交给unique。毕竟他们是开发植物人专用的网域接驳头盔的,听说他们对人脑的研究远比政府投入得更多。
    「估计小希的记忆大概在那时候被抄了一份吧?我真的不知道……」
    祈母抚着胸口,语气发硬:「够了,不用说。」后来的事她当然听过,但祈父还是顺从儿子的意愿,将事件重讲一遍。
    当年车祸之后,全家都得了创伤后压力症,祈祐南的情况最严重,走入任何交通工具里都会惊得双脚发软,跪地哭泣,导致整个学期都无法上学;母亲也好不到哪儿,厌食兼失眠。
    最难受的并非看到医院病床上沉睡不醒的祈洛希,而是回家时,开门的祈祐南经常会问:「哥醒了没?」
    人生总会迎上各种辛酸,例如亲友死亡,过了一段时间必能接受──但植物人的状况跟死亡、绝症不同。很贴近死亡,但心脏仍在跳动;很贴近绝症,但搞不好某天醒来便能重新过活,哪怕身体无法復原,至少能在虚拟网域里享受人生。
    身为一家之主,祈父每天都要问:自己能做什么?
    据医生指,植物状态持续超过三个月便会被归类为永久性植物人,甦醒机会极为渺茫──之所以没有说成绝对,纯粹是不否定任何奇蹟,为未来医学发展留下空间,否则必会被人称为无能医师。事实上也存在了部份十多年后植物人恢復意识的案例。
    那么,医学界要花多少年才能研究出与植物人沟通的办法?一年?十年?五十年?没有人能保证。不过,让植物人解脱,却永远有着「安乐死」这万无一失的办法。
    要投放数不清的金钱和精力,让孩子以犹如睡眠的形式活下去,并日夜期盼孩子会醒来?抑或狠下心,赐予孩子死亡?
    这是植物人父母要面对的最大难题。
    两个月后,祈父透过自己的人脉,将孩子交给享负盛名的科技界翘楚unique。unique的研究部门接纳植物人并从事各种实验,例如:能否让植物人甦醒?能否让植物人成功接驳网路?脑部受创下驳上网路会否有残缺?对研究员而言,无法感应外界的植物人是珍贵的研究素材。
    一开始,祈父只签订了风险最低的合约,允许研究所利用大医院都会採用的技术对孩子进行检查与刺激,这件事祈母也知道的。
    祈洛希终究没醒。用大医院的技术,结果就跟大医院的一样。
    某天,unique研究所的一名专家路泽守约他去酒吧,在两人酣醉之际,专家高举玻璃杯笑问:要不要试试ai之路呀?
    那是社会中的禁忌之事。
    「将小希的感情、记忆全搬去记忆晶片里,再配上ai用到的cpu……那时候啊,路医生说,ai脑跟人脑差不多,都是脑,不过是我们这些人思想落后,不肯接受。假牙是金属,义肢是机械,现世代普及了就觉得很正常。」
    祈父当然没有答应,甚至即场臭骂这专家毫无人性,然而这提议已经在他心中埋下了希望的种子。当时间静悄悄溜走,指针挪移,祈洛希终于被判定为永久性植物人。
    与其向天跪求那不知会否降临的奇蹟,不如让孩子安乐死;与其赐死,不如留下孩子的身体,丢走坏的脑,换上好的脑,再让一家四口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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