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很快便来到祈洛希前方。她手上没有点心果汁,不是探望,是为事而来。
    她蹲下来,扯紧白袍脚,脸上瞬间已恢復了专属于她的冷傲神情:「你昨晚见过爸妈,对不对?」
    祈洛希反问:「军戈告诉你的?」
    「草根说的。见面情况怎么样?」
    白天雪的说话永远是最直接的,鲜少考虑自己的话会否伤害到对方。祈洛希不想再与她对视了,又捲缩回冷冰冰的地板上,垂下眼瞼碎碎唸道:「我当然比不上你。你妈很爱你,你们可以聊了整整一个小时。我呢,我弟说我是冒牌货,我爸妈要我狂寄骚扰信才肯见我一面,见了还说我是……」
    ──ai。
    少年翻身面向天花板,缓缓吐出浸淫在胸腔的那抹散不去的墨蓝色抑鬱。泪水?流乾了,流尽了,在亲人面前流再多都换不到他们的承认。连诞下他的人都否定他是人类,他还能是什么?
    研究员曾经信誓坦坦地说他是祈洛希。但研究员愿意承认他又有什么意思?
    早在计划一切之前,他便无数次设想过自己被父母否定,更恶劣的场面,也在脑里预演了十数遍;但真实的伤害远比幻想来得深。
    嚐得母爱的白天雪却傍着脸颊,藐视之情尽露:「我妈很爱我?你听谁说的?」
    「……军戈。他说错了吗?」
    「当然错。我见到的女人很可能是研究员假扮的。」
    祈洛希斜瞄向她:「至少有人关心你。」
    「笑话。你要不要草根假扮成你爸去关心你了?」
    祈洛希想,被假扮成父亲的草根假装关心,内里做实验,总比被亲生父亲连环讽刺质问的好。
    好歹,实验什么的,早惯了,不惯也得接受。
    「就算那真是我妈,」白天雪双眉紧拧,回忆着,「她根本不打算带我走。」
    祈洛希露出一线淡薄的疑惑。
    白天雪倾前身子,即使早知自己说的一言一语都会被研究员记录下来,她还是不自觉地压沉嗓门:「我想了很久。那天我跟妈见面了,她只是带些虚拟世界的假饼乾送给我吃,先问我现在开心不开心,有没有认识到新朋友,喜欢的东西有没有变,再讲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日子。她完全不问我『现在过着什么生活』、『研究员究竟怎么对你』这类问题──她完全没有提及研究所。你猜为什么?」
    「……可能跟研究所做了协议,不能提及。」祈洛希将头枕到手臂上,他根本懒得猜测。
    「哼。协议?」白天雪冷笑,「在那一小时里里,她没有说要带我走,连一句暗示都没有。那她见我有什么目的了?」
    「别问我。我怎会知道。」
    祈洛希分明不想跟她间扯,乾脆转过头面向墙壁,但白天雪不在意。也许对这自我中心的少女来说,她眼前是谁并不重要,她只需要一个同病相怜,能够明白她感受的听眾。
    「我相信,我妈妈一定将我当成死人了。」
    祈洛希没有吭声,但眉头轻轻跳动。
    少女的双手放到雪色地砖上,往前爬了一点点,让自己的话更清晰地传进少年耳中:「我猜,草根那些傢伙肯定对我妈说:『你女儿死了,但我们製造了拟真女儿让你随便玩。』我们就像育成游戏里任人玩的宠物……听军戈说,现在有什么灵堂网域的,对吧?」
    「嗯,好像有不少……有个叫《三国舞台》的游戏网域,搜集了很多三国时代的人物资料,再製成ai。」祈洛希引述在论坛看过的热门网域推介,那并非研究所的许可网域,「据闻那个网游讲究真实。会员在吕布面前说错话,立即被斩杀。」
    「那些人在游戏里见到吕布,我妈在研究所见到我──她的心态就是玩游戏。」
    既然是玩游戏,当然不会对着游戏里的角色说出「我会带你走」这种蠢话了。
    「你和你父母的情况跟我一样,对不对?」
    「……我才不是。」
    祈洛希紧紧抓着身上的实验品白袍,胸腔的不适感重现,然而力气用尽,他已经怒不起来了。
    很快地,他松开十指,满脸自嘲。事到如今,他不再抱予希望,便向白天雪简略道出自己父母亲的反应与态度。
    被父母咬定为无生命的ai,这结果令白天雪动容了,祈洛希与父母之间显然没有玩游戏般那么愉快的会面。她质疑自己的妈妈为何不问候她的状况,可祈洛希的父母是连连追问他,他却无法说出自身的困境。
    没有人察觉真相。真相被研究所阻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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