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真可谓是石破天惊,以至于一向颇为冷静了萧浪爹出现了短暂的失神。说来也是,这对虾的事,除了家里人外人应该不可能知道的啊?而且怕老人们心疼,甚至连萧浪的爷爷奶奶都没告诉,这老道怎么会知道的?那时候窃听器针孔摄像机这种高科技装备根本还没有进入人们的观念中,因此对于像家中隐私被外人知晓这样的状况给萧浪爹造成的恐惧可想而知,这下倒好,刚才狂奔出的热汗还没干,转瞬间一身冷汗又出了个通透,酒也随即彻底醒了。
    酒一醒,萧浪爹的脑袋倒是清醒了不少,忽然间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原来你就是那个贼!”
    要说萧浪爹有一封号——“火车站战神”,这称号绝非浪得虚名,身随意走,瞬间使出了名闻遐迩的神龙岛“英雄三招”,双手前伸,变掌为爪,两手同时抓住了老道胸前的衣襟。
    老道只是愣了一下,但却没有躲闪,任由衣襟被抓,盯着萧浪爹的脸,冷静地问道:“小友你说什么?什么贼?”
    见老道目光诚挚不似作伪,萧浪爹便先松开了手,但身体却有意无意地堵住了胡同口,那老道应该也是个练家子,见状也不慌张,而是微笑着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硬纸片,伸手递了过来,并解释道:“小友,我是今天早上才到贵境,这火车票上写得明白,你看是不是其中有些误会?”
    听老道如此说,萧浪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车票,果然,这张字迹已有些模糊的车票上明确地写着到站时间是上午的七点,出发站却是看不大清了。
    眼见证据确凿,萧浪爹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谅你这瘦骨嶙峋的老道也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那天在库房看得明白,连只耗子都没有,除非你能变成那只对虾,还已经让我媳妇给吃了。
    看出眼前这个年轻人消除了疑虑,老道明显也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道:“萧居士,贫道绝无恶意,只是发现咱二人有缘,想到居士家中叨扰片刻,为你家公子祈福,至于能知你家事,只是一些掐算的微末道行而已,居士无需疑虑。”
    见这老道说得客气,并且连自家生了儿子都知道,萧浪爹虽然不信鬼神,但想这老道怕还真有些本事,而且这老道东一个“小友”,西一个“居士”,再墨迹下去自己都该成神雕大侠了,又转念一想在自己家里自己的地头上这老道要出什么幺蛾子也应该翻不起多大的浪,大不了就让他白喝两杯茶水,儿子满月讨个好彩头也不错,于是终于点点头,开口道:“道长您也不用那么客气了,叫我小萧就行了,既然咱俩有缘,那就请道长到我家中喝口热茶,顺便给我家小孩端详端详。”
    费尽口舌终于达到了目的,老道的高人形象又瞬间崩塌,满脸赔笑地凑了过来,伸手牵过萧浪爹的手,忙不迭地道:“好好,呵呵,小萧同志,咱们走,事不宜迟,事不宜迟啊!”
    对于这老道德翻脸速度大于翻书和自来熟,萧浪爹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这人要不然是个高人,要不然就肯定是个精神病,不过即使是精神病看样子也不是狂躁症之类的,应该没问题,于是只能叹了口气,领着老道向家中走去。
    为了避免遇上熟人太尴尬,萧浪爹特意带着老道从家后面的小胡同“走后门”回了家。刚一进院里,老道就“咦”了一声,萧浪爹对老道的一惊一乍已经完全适应了,本不想搭理他,但一回头看见老道仰着头盯着自家院子里那歪脖子大枣树发愣,只得没好气地问了一句:“我说道长,又怎么了啊,我家这枣树又有讲究了?”
    “正是,”老道又拿出了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死样,“家中种枣树本颇为吉利,但树干如此模样却值得商榷,你瞧此树枝桠箕张,如同铁爪握住整个宅子,加之此树树龄颇长,恐怕已成妖孽啊……小萧同志,你家中就没有什么生意难做或工作不顺之类的事?”
    萧浪爹一听这话火又上来了:“我说道长,你说咱俩有缘我才让你上我家来,可你咋净整些用不着的呢?这刚一进门就咒我家生意和工作的,按理说客人来了不让进屋门有点不讲究,但你要还这样我可真撵了啊!这枣树在这好几十年了,我就是吃着这树上的枣长大的,要说特殊,就是这树上的枣特别甜!你说的别的事啊,没有!”
    这一番话说得颇不客气,但老道依然保持着好脾气,听完家里从没感觉不顺之后,老道又露出了一副“奇哉怪也”的神情,他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枣树,然后扭头看了看萧浪爹,突然又换成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就在萧浪爹怀疑这老道脸上的那么多褶子是不是由于表情过于丰富而被“抻”出来的时候,老道又拿出了那副猥琐的笑脸,说道:“对对对,这树好啊,好,是我看错了,来来来,小萧同志,快进屋里坐吧!”
    老道的这一计“反客为主”取得了完胜,萧浪爹思来想去,发现这话自己都没法接,只能再次气运丹田长叹一声,推开屋门把老道请了进去。
    由于萧浪娘还在西屋坐月子,虽然老萧家乱七八糟的讲究极少,但萧浪爹还是把老道请到了萧浪爷爷奶奶住的东屋暂坐,东屋是当时标准的东北卧室配置,从窗户到门口半间屋子是一个大炕,剩下的半间摆着茶几、椅子、衣柜和电视等家具。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请他进来了,也不在乎热情一点,泡了一壶单位发的基本由茶叶渣子构成的“茉莉花茶”,抓了一把瓜子堆在茶几上,算是“有吃有喝”了,俩人就在茶几两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坐下来之后,萧浪爹发现又尴尬了,因为他觉得和这个刚认识了几分钟的老道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倒是老道依然淡定,用油乎乎的脏手抓起两粒瓜子就塞进了嘴里“吧唧吧唧”地大嚼,连皮也不吐,怎么看怎么像吃炒豆,紧接着将一搪瓷缸子还没泡开的水面上浮满了茶叶末子的“茶水”一饮而尽,其敞亮程度连一向自诩为“不拘小节”的萧浪爹都为之咋舌。
    就这样,瓜子三把,茶过五缸,老道终于闭着眼睛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又伸手从嘴里抠出一片没嚼碎的瓜子皮,用两只手指捏住一头惬意地剔起了牙。
    老道这一连串自由度极高且极其娴熟的随机动作再一次挑战了萧浪爹的感官极限,老萧同志又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道长……那对虾的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老道听了这话,继续动手剔牙,斜着眼睛瞥了萧浪爹一眼,道:“那个事啊,自然是算出来的喽,至于那虾嘛,怕是有点问题,你先把小娃娃抱出来给我瞧瞧。”
    老道“文白相间”的语言习惯着实有些诡异,搞得萧浪爹又有了一些迟疑,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来都来了,让他看看也无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儿子真有点问题啥的,让这老道帮忙破破也好,反正给他看看看不好也不会看坏了。于是就到西屋把萧浪抱了出来,正赶上这回萧浪母子俩都在睡觉,到也没费什么口舌,萧浪被裹在一个白底红花的小褥子里,连醒都没醒,嘟着小嘴睡的正香。
    那老道本来还在悠然地尝试用那片瓜子皮刮舌苔,可一见萧浪爹手中抱着的萧浪,竟“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不顾因为用力过猛扎在舌头上的瓜子皮,大叫起来:“哎呀我的乖乖,今天我这他妈是怎么了啊!”
    他这一吼不要紧,萧浪爹一惊,差点把萧浪扔地下,小萧浪显然也不能再保持淡定了,猛地张开了眼睛,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嘴一撇,用非常之不满的语调“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吓得萧浪爹狠狠地剜了老道一眼,又扭头赶忙连拍带哄,生怕把萧浪娘惊醒继而惹出更大的麻烦,要知道且不说别的,萧浪娘有那么一点洁癖,要是看见了这个老道……恐怕是萧浪娘先崩溃紧接着她就会让这个老道的精神和肉体全部崩溃,对于萧浪娘的杀伤力,萧浪爹还是深信不疑的。
    还好这老道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反而小心翼翼地站在了一旁,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用了约莫五分钟,终于把小萧浪的怒火平息了,萧浪爹却已经出了一身大汗,喘着粗气抱着孩子一屁股就坐在了炕上,老道也没好意思再坐回椅子上,也跟着做到了炕上,眼睛却依然紧紧地盯着小萧浪的小脸,小萧浪也睁大了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老道,毕竟老道这个外形与他出生之后这一个来月所见惯的“人”的形象大相径庭。
    喘匀了气,萧浪爹终于又开口道:“我说道长啊,咱不带这么一下一下的了好不,咱们大人还都好说,要是给孩子吓坏了可咋整。”
    这次,老道竟然出奇地没有马上猥琐地笑着说“对对对”,而是又摆出了那副宝相庄严的神情,盯着小萧浪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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