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发呆的时间格外长,第一枪到第二枪之间,手臂都端得发酸。
    她一点都没有发觉,有个人已经站在她身后很久。
    第二枪迟迟射不出去,她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正要放下枪,忽然腰上一紧,有人环住了她的身子。
    她心头微微一跳,紧接着一只修长而干净的大手扶住了她的手腕,为她摆准射击角度。
    “你怎么来了。”她单手摘下耳罩,隔着茶色眼镜,偏头看着他。
    “你早上就这么走了,你觉得我能放心?”他有些不舍的松开她的腰。
    她静了一瞬,藏在茶镜下的大眼睛黑白而分明:“是不是我只要一消失,你就会来找我?”
    “是。”
    “如果你找不到呢?”这次她是来练枪,从警方内部的电子登记记录上查,立刻就能知道。但下次,下下次呢?
    “不管你迷路到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
    笃定的语气,自信的眼神,他一身帅气的西装,容颜冷峻坚毅,一句承诺比泰山更重。
    他说过,她逃不掉的。
    这就意味着她无论去哪里,都会被他找到。
    她垂下手,把练习用枪放在台板上。
    他问:“既然来练枪,为什么不练完?”
    她说:“你想看我的射击水平?我以为你已经把我的资料都搜刮完毕了。”
    “这是两码事。而且我答应过你,要教你枪法。”
    “不用了,基本技巧教官都教过了。”
    “也许你需要一些高级技巧。”
    她抓起枪,看都不看,砰砰砰三发子弹连射,都精准无误的射中了靶心。
    她悠然吹了一下枪口,眼神却变得沉闷冰冷:“你还有什么想教的?”
    他指了指旁边显示的靶子放大画面:“第一枪为什么瞄准这里。”
    她闷声说:“我没看好,射偏了。”
    他说:“这不是射偏,这是另一种枪。”
    “另一种枪?”
    “杀人的枪。”他面无表情的说,“这世上有两种枪,一种为了杀人,一种为了救人。你的枪仅仅停留在杀人的层次。”
    她觉得有点好笑:“枪不就是杀人吗,救人是医生的活儿。”
    他倚靠着隔板,不急不缓的说:“人体有精密的结构,致死方式也有很多种,大脑、心脏,这是显而易见的要害,所以想要杀人,就要瞄准这两个地方。如果一个嫌犯在你面前,要逃,你会选择瞄准哪里?”
    她望向远处的靶子,第一个看到的是后脑,嘴里则给出标准答案:“他的腿。”
    “那如果这个嫌犯抓了一个人质当盾牌,你又要瞄准他哪里?”
    她怔了怔,教科书不是什么答案都有,她想了一下,说:“有人质挡着,很难瞄准。”
    “如果硬要你选个位置瞄准呢?”
    肯定不能瞄准人质。“那就嫌犯的头吧。如果一枪贯穿脑干,人会瞬间丧失行动能力,人质也就安全了。”不过那种情况下,就算枪法极高的狙击手,也很难保证能射中。
    他幽黑的眸子就这样盯着她瞧,深邃得望不见底,看得她有点不安。
    回答错了吗?
    “喂,哪里不对啊?”她有点心虚。
    “先不说瞄准的难度,你的心里并没有把‘拯救人质’放在第一位。”他一针见血的点了出来,“你想的,只是杀人。”
    她心里猛地一跳,但又不服,便说:“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抬起双手,手掌互相靠近:“你要射击嫌犯的脑干,应是正面对着他,而嫌犯又持有人质,嫌犯跟人质的头一定挨得很近。你这时候选择瞄准嫌犯的头,就意味着你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误杀人质。”
    “我都说了没法瞄准,是你非要我选个位置的。”
    “人质面临生命威胁,你该做的,是帮他减轻威胁。所以如果嫌犯是持枪或持刀威胁,你应该选择瞄准嫌犯的手,而远离人质的要害部位。”
    这才是救人的枪。
    她第一反应总是如何杀人,嫌犯死了,人质自然就能获救,而他所说的却是同时救了人质和嫌犯两个。
    事实上,瞄准非致命部位有时候比瞄准要害更难。
    她沉默着,深深的思考着,虽然她永远也忘不了越狱事件那短短几个小时的经历,但那个人教会她的理论却悄无声息的动摇了。
    警察的枪跟罪犯的枪是不同的,从根本上的不同,开枪不是为了杀人。
    “继续。”他指了指靶子,让她射完。
    她拿起枪,双眼透过护目镜看着目标,好像不是那么难以扣动扳机了。
    他在她身旁来回踱步,打量着她,忍不住上前为她调整细微的握枪姿势,告诉她如何才能端枪才能最稳又最省力。
    她没有着急,一发一发的打完枪里的子弹。
    时间在枪械的轰鸣声中流逝。
    他目光柔和,感觉得到她心里的迷惘正在渐渐消退:这个女人的射击天赋可比他强多了,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超越他的新一代神枪手。
    “再过一段时间,会有一场正式的射击考试,决定我将来能否配枪的考核。”她说,似乎是在对他解释为什么今天要来练枪。
    “我以为,你是想更好的使用昨天我给你的东西。”他想说她不需要辩解。
    射击场忽然安静下来,灯光清冷,偌大的房间落针可闻,另一个练枪的人可能练完走了。
    她摘下眼镜,犹豫着,对他说:“裴少,你不是想知道我哪天做了什么噩梦吗。”
    “你是说前天?”出外勤盯梢的那晚。
    “你还想知道吗。”因为假炸弹和后来的真炸弹,忙成一团,她一直没有机会跟他聊。
    难得她想说,他自然十分愿意听。
    有关她的一切,他都想了解。
    那天她只说了一半,说“我梦见你”,既然梦见了他,又是噩梦,他不禁笑着猜测道:“你该不会梦到我死了吧?”
    她亦是一笑,使坏道:“那还能算噩梦吗?”
    他被堵得无话可说。
    “其实,我梦到你拿着枪在追杀我。”她一句话轻描淡写的概括了。
    他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而她则幽幽的继续说:“那是一把黑色的狙击步枪,从瞄准镜射出红色的光点。你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从人群里,举着枪,瞄准我的心脏。我感觉无处可逃,站在原地不动,看着那红点稳定在我胸口,然后你扣下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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