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从监狱的大门里走出来,许言的眼珠终于转动了几圈,盯着他的身影一步步朝车子走来。
    在车外,萧寒停了下来。
    他没有立马打开车门,回车里,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车里的那个瘦弱的女人。
    也许她只是身形消瘦,却并不弱,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始终都是弱者。
    许诺不愿意见她,而她虽然也可能不会提出来去见许诺,但是在心里,她是期待见到许诺的吧?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又是爱了多年的恋人,马上就要阴阳相隔,这最后一面,怎会舍得不见?
    所以萧寒此时害怕面对她许言的,他害怕如果她提出来要去见许诺,怎么办?
    他能说许诺不愿意见到你不想让你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吗?
    他可以这样说吗?
    如果真的说出来,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萧寒抬头看天,闭了闭眼。
    感觉有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他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哦,下雨了。
    老天也在伤心吗?
    萧寒不记得自己在车外站了多久,直到有细小的声音响起,他抬眸。
    然后就看到车窗缓缓滑落,露出了许言面带微笑的脸,“萧先生,我们回去吧。”
    萧寒心头一凛,怔怔的看着车里坐着的人,她跟个没事人似的,却让他心口梗堵得难以呼吸。
    良久,萧寒点头,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
    许言冲他笑笑,“今天麻烦你了,萧先生,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萧寒没有拒绝,他明白她的意思,也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不能拒绝。
    午饭,是许言选的饭店。
    这是云城虽然称不上最好的一家中餐店,但也是口碑极好的老字号。
    餐品的价格不用说,当然也都贵的令人咂舌。
    这个地方,许言活了二十八年这是第二次来。
    第一次是许诺带着她,那是许诺工作后的第四年,他有一天突然回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学校找了她。
    那时候她已经上了大学,大二刚刚开学没多久。
    许诺说她考上大学他没能够给她庆祝,开学也没有能够来送她,所以必须请她吃大餐。
    他们来的就是这家中餐店。
    那天许诺点了很多很多好吃的,满满的一大桌子,好多都是她见都没有见过的,更别说吃了。
    许诺那天的话特别多,不过,他倒是没吃什么,一直都是不停地给她夹菜,让她一直一直的吃,说她瘦了,必须多吃点好吃的。
    那天就他们两个人,一桌子的菜都没吃下去多少,后来全部打包,带回家。
    父母还埋怨许诺回家了还不先到家,言外之意是在责备她不懂事,又缠着哥哥。
    许诺揉了揉她的发顶,宠溺的笑,说他正好路过她的学校,正好中午了,就跟她一起吃了个午饭。
    其实,后来她才知道,许诺在学校门口等她,等了一上午。
    许诺那次回家就呆了一夜,第二天天亮就走了。
    晚上他们住在隔开的大卧室里,像小时候那样,不过那晚许诺没敢让爸妈知道,他抱了被子去了里面她的房间,在她的床边的地上打地铺。
    他们一夜没睡,虽然也没怎么聊天,但是都睡不着。
    卧室里的灯没敢开,就用一个手电筒照着,她趴在床边看他的模样,好多次都忍不住想从床上下去跳到地上跟他一起睡。
    后来,还是许诺先提了出来,他问她要不要也体会一下睡地板的感觉,她当然是乐意了。
    他们挤在一起,她厚脸皮地非要让他抱着她,他一开始拒绝,后来还挣扎着要将她撵走,可最后还是没有经得住她的软磨硬泡,他抱着她躺了一夜。
    现在想想,那么好的氛围,他们居然那么傻,就那样僵着身子抱了一夜,两个接吻都没有。
    第二天天刚亮许诺就离开了,她送他去火车站,买了站台票送他到火车上,然后看着火车发动离开,她追着火车跑了很远,后来被车站的工作人员拦住,追不上了,她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虽然那时候并没有像生死之别,但是仅仅只是分别,都让她心痛得不行。
    送完许诺,她回学校上课,中午爸爸打电话让她回家吃饭,说她和许诺昨天带回家的菜太多了,不吃吃都坏了。
    她那天最终还是没有回家,她怕自己吃着许诺买的饭菜会哭出来,她不想让人看到她哭,更不想让父母看到她哭,他们会怀疑她跟许诺之间的不好关系,在他们的观念里,她跟许诺在一起就是大逆不道,就是不知廉耻。
    虽然她从来不这样认为,可是,她终究是不能够让养育她那么多年的父母生气难过,更不想让许诺为难。
    那天之后,她总是没事就去这家饭店,站在门口傻傻地望着,有时候能一看就是半个小时,有时候更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有一次,是周末,她居然从上午一直站到了下午。
    饭店的经理以为她怎么了盯着他的饭店,吓得都报了警。
    那些过往,心酸又甜蜜。
    关于许诺的,都是美好中夹杂着疼痛。
    可是至少那时候许诺都还是活着的,虽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次,但是他们却还能够打电话,能够视频聊天,偶尔能够见面。
    可是从今以后呢?
    这些留下许诺足迹的地方,都将再也无法重现他的身影。
    这些有着他们共同回忆的地方,从今以后就只剩下她自己,形单影只。
    “萧先生,请问您要点餐吗?”酒店经理再一次过来询问。
    萧寒摆摆手,示意他先离开。
    他没有打扰许言,她从进来后就一直发呆,有半个多小时了,就这样默默地流着泪,有时候嘴角会露出一抹恬淡的笑容来,有时候却又是面无表情的,但是眼泪却一直都在默默地流着。
    一个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其实流一流眼泪也是好的。
    作为一个女人,有时候真的会比男人要轻松那么一点。
    因为至少,她们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的流泪,不像男人,哭还要躲藏在一个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样子,邻桌刚吃完的一家,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起来的时候,小男孩不小心撞了下许言,这才将她从回忆中带回来。
    “阿姨,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遇到伤心事了?”小男孩皱着小眉头,一脸担忧地看着许言。
    许言微愣,然后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阿姨想起来以前的高兴事,一高兴竟然哭了。”
    小男孩的妈妈看了看许言,然后跟她道了歉,带着小男孩离开。
    许言放佛这才想起自己是要请萧寒吃饭的,扭头一看他就在对面坐着,她连忙道歉,“不好意思萧先生,我走神了。”
    “没关系,那现在我们点餐吧。”
    “好。”
    萧寒抬起手招了一下,饭店经理一直在不远处候着,见到他招手,连忙走过来。
    “萧先生,许小姐。”
    “我们点餐。”许言说。
    饭店经理将一个平板点餐器递给许言,许言想着当年许诺点的那些菜,每打算点之前都会询问萧寒的意见,问他是否合适。
    萧寒一律都是,好,不错,点吧。
    一向惜时如金,一向嘴巴挑剔的萧寒,这大概是他在外面,第一次因为一个并不是特别熟悉的人而迁就和破例。
    两人点了满满的一大桌子菜,吃到一半,许言突然想起什么,问萧寒:“萧先生,是不是还需要再来瓶红酒?”
    萧寒勾唇,“不用,吃饭就好。”
    顿了顿,他大概是怕许言误会,于是就说:“最近身体不是特别舒服,医生让暂时不要喝酒。”
    “哦。”许言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吃饭。
    萧寒吃东西很慢,姿态优雅而尊贵,许言虽不至于没有吃相,但是跟萧寒一个大男人比起来,还是有些不是太优雅。
    不过她并没有在意,在这世上,除了许诺,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让她迁就自己。
    她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和眼光,除了许诺。
    这顿饭,许言吃得很多,放佛怎么都吃不饱似的。
    萧寒为了配合她,也一直慢慢地在吃着,其实真正的并没有吃进肚子里多少东西。
    他最近有些上火感冒,喉咙疼得不行,这两天一直都吃的稀粥。
    许言吃得饭饱肚圆,筷子还没放下,就不雅地打了个嗝,实在是吃不下了,她停下来放下筷子。
    抬眸去看萧寒,发现萧寒正好也抬眸看她,她略有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倒你胃口了。”
    萧寒终于放下筷子,暗自吐了口气,再吃他就真的要吐了,为了配合她,他可是在糟践自己的胃。
    他吃不了辣的,可是这个许言却似乎特别能吃辣的,点的菜,不是麻辣就是特辣,连微辣的都没有。
    他端起跟前的茶水杯饮了一口,这才说:“没关系,你吃好了吗?”
    许言点头,“好久都没有吃得这么撑了,感觉把这几个月来没有好好吃的饭都给吃回来了,不过还剩下这么多,不介意我打包带回去吧?”
    “你随意。”
    萧寒招手叫来经理,要结账,却被许言制止,“说好的是我请客。”
    她让服务生帮她将饭菜打包,然后她跟着经理去了结账台。
    经理临走前得到萧寒的眼神暗示,所以在许言询问多少钱的时候,经理认真地盯着菜单看了看,然后才说:“一共是八百六十元,打八折,六百八十八。”
    许言也没多想,从钱包里查了查自己的现金,正好有七张一百元的,她就递出去。
    找了零钱,饭店还送了个小礼物,说是正好今天有活动,消费满五百有礼品赠送。
    许言道了谢,提着礼物,返回饭桌。
    服务生已经将剩下的菜都打了包,每一类菜放进一个饭盒里,然后将饭盒装进打包袋里,满满两大袋子。
    从饭店离开后,萧寒提出来送许言回家,许言也没有拒绝,不过却说回她父母那里,这么多菜她一个人也吃不完。
    许言父母住的小区已经很老了,毕竟几十年的老房子了。
    但凡是有些条件的,尤其是年轻人都已经从这个小区搬出去了,留下的基本上都是些老人。
    所以萧寒的车子并没有开进小区,而是在小区门外找了个地方停下,他提着两个打包袋子,跟着许言朝小区走去。
    一路上,许言一直都没说话,但是表情却也不是难过悲伤的那种,相反,嘴角一直都噙着淡淡的笑意,放佛许诺的事情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影响,抑或是,她压根就不相信许诺会出事。
    一直到许言父母所在的楼下,许言停下来,“萧先生,真的很抱歉,原谅暂时不能请你去家里坐坐。”
    萧寒明了,这个时候,他的确不适合去她家里。
    他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她,然后想了一下说:“三天后我来接你。”
    许言刚把袋子接到手里,大概是姿势没有对,手有些不舒服,正低着头整理袋子,听到萧寒这话,她的手一抖,袋子差点掉在地上。
    萧寒伸手接住,提起来,递给她。
    深邃的眼睛望着她苍白的脸,于心不忍,可还是说了下面的话:“见他最后一面。”
    许言低头又整理了一下手中的袋子,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声音,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这也是他的嘱咐。”
    许言抿着嘴,缓缓抬起头,冲着萧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很轻快的语调,可是那通红的眼圈还有眼底闪烁的晶莹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
    她说:“好,我会的,谢谢你送我回来,改天见。”
    “改天见。”
    一直看着许言进了楼道里,上了楼,萧寒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车里他又抽了一支烟,这才开车离去。
    许言上楼梯后,拐了弯,将手中的袋子放在楼梯上,快速的将眼中的泪擦去,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提起袋子,上了楼。
    许父在公园里跟人下棋,许母自己在家,手里正在织毛衣,是小孩子的毛衣。
    见到许言回来,许母笑着放下手里的东西。
    “回来了,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
    许言笑着说:“今天请了一个朋友吃饭,点的菜点多了,没吃完,扔了浪费了,所以我就打包带回来了,妈,今晚我住家里,学校那边的公寓一楼层的两个女孩都出去玩了,我一个人害怕。”
    许母笑着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好,你天天住家里妈还高兴呢,都跟你说了让你回来住,你非要说离学校近,你哥现在也不常在家,你也不在家住,就你爸和我整天大眼瞪小眼的,你回来了就热闹了。”
    将东西放到厨房后,母女俩回到客厅,许母笑着拿起自己刚才在编织的毛衣,给许言看,“你看这颜色和款式好不好看?”
    许言接过来看了看,发现是个小孩子的毛衣,很精致,很漂亮,男孩女孩都能穿。
    这时候就听许母说:“这是给你哥的孩子织的,等织完这个,再给你准备,你说你哥你俩,都不让我省心,这订了婚也不提结婚的事,这一转眼又过去了半年,你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让我抱个孙子或者外孙?”
    许言眼眶一热,连忙低下头,“妈,说不定嫂子现在都怀孕了呢,你这毛衣呀,正好用得上。”
    许母听了乐呵呵的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你哥都三十一了,也该要个孩子了。”
    许言点头,是啊,许诺都三十一了,她都二十八了呢。
    可是三天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许诺了,哪里来的孩子?哪里还有孩子?
    ……
    一连三天,一直都是阴雨连绵的天气。
    第四天,虽然雨停了,但是天气依然灰蒙蒙的,很压抑。
    这天正好没有课,许言一夜好眠,早晨六点半准时睁开眼睛。
    洗脸刷牙,换衣服,她今天还特意的画了一个淡妆。
    天气不是特别的好,虽然已经进入三月,但今天的温度仍然有些低。
    她穿了一件红色的大衣,就是许诺夸她穿着好看的那件红色的大衣,而且这件大衣还是她为了见许诺特意买的。
    画过妆,换过衣服后,她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的又检查了一遍,觉得自己这样很好,这才走出家门。
    萧寒已经过来了,在她公寓的楼下的车子里等她。
    许言看到他的车子,直接就过来了,敲了敲车玻璃,然后拉开门坐进去。
    今天依旧是萧寒自己开车,许言在副驾驶座上坐着。
    “早,萧先生。”
    萧寒勾唇,“早。”
    今天的许言跟他之前见过的特别不一样,她似乎心情很好,并且还穿了一件红色的大衣,根本就不像是去跟许诺见最后一面,去道别,反而却像是去做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比如,去相亲,去见自己心爱的男人。
    虽然的确是去见许诺,但是她这身打扮,还化了淡妆,真的令萧寒有些捉摸不透。
    “我们要不要先吃点早饭?”经过一家早餐店的时候许言问。
    萧寒略微想了一下,停下车。
    两人在早餐店吃了粥和包子,用了十五分钟,然后重新启程。
    许言没有问去哪里,只是安静地坐着,也不说话。
    萧寒也是沉默,车子驶往郊外。
    今天是许诺和雷洪等人被秘密枪决的日子,其实并不能够见到许诺的,萧寒找了人托了关系,只是能够在被枪决后可以得到许诺的尸首。
    车子行驶了将近两个小时,在一片荒凉的地方停下。
    虽然已经是三月,万物复苏的季节,很多地方的绿草都发芽了,甚至还有些暖和一些的地方都有花儿开放了。
    可是这个地方,却一片荒芜,脚下是刚刚下过雨后泥泞的土路,没有青草,没有野花,一丝生机都没有,放佛深秋。
    可纵然是深秋,也起码要有枯草的影子吧?这里什么都没有。
    像是一片不毛之地,只是站在这里,都让人有种从脚底下腾升起来的,令人战栗,汗毛直竖的悚然感。
    有风吹来,许言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浑身一哆嗦,脚下一滑,身体一趔趄,差点摔倒。
    萧寒眼疾手快扶住他,“小心点,刚下过雨路滑。”
    许言冲他感激地勾了唇,其实怪她今天穿了一双高跟鞋。
    没多大一会儿,有个人走过来,在萧寒的耳边嘀咕了一通。
    许言站在距离萧寒有两三米远的地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也没有打算去偷听和留意。
    萧寒带她来这个地方,她就已经猜到了,今天是她见许诺的最后一面,而且还是已经生死相隔的最后一面。
    果然,大概也就十分钟的样子,又两个人抬着一个担架过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白布。
    虽然距离许言还有几十米远的距离,可是她却已经能够看出来那个人是谁。
    是许诺。
    即便是化成灰,她也能够一眼认出来。
    因为,他早已经跟她融为了一体,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所以,他们是注定怎么也不能够分开的,也是无法分开的。
    随着远处的人越来越近,许言嘴角的笑意却也越来越大。
    她含笑着,含情脉脉地看着担架上,白色布下面盖着的人,此时她的眼中只有许诺,除了许诺,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的东西。
    刚下过雨,路滑,不好走,再加上还有个沟需要翻越,所以等那几个人走过来,来到萧寒和许言跟前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分钟后。
    萧寒没有上前,只是看了一眼担架上白布盖着的人,然后就看向了许言。
    许言脸上的笑很明媚,放佛此时许诺就在她身边那样的欣喜。
    她一步步朝着许诺走去,步子很轻,很慢。
    抬着许诺的人将他缓缓放下,然后就转身去了远的地方等候。
    他们是萧寒的保镖,懂得自己什么该听到,什么不该听到。
    许言来到地上盖着白布的人身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
    就在她的手即将要碰到盖在那人脸上的白布的时候,萧寒出声,“许言,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许诺瞒了所有的人。”
    许言浑身一颤,手颤抖着收回去,然后缓缓抬头去看萧寒。
    “你站起来,我跟你说。”
    许言摇摇头,嘴唇蠕动了一会儿,才有声音艰难地从喉咙发出来,“没关系萧先生,你说吧。”
    “许诺在自首前去过一趟医院,做了检查,他的腿曾经受过伤,大概是没有及时的治疗,医院的检查结果是骨癌晚期,我想,这也是他放弃生存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从早晨到现在,一直都看起来极其平静的许言,却在听到萧寒说了这些话后,眼中的那些泪,毫无预兆地就奔涌而出,就像是堤坝开闸放水一般,汹涌而激烈。
    她放佛是没有听清楚萧寒的话似的,歪着头,黛眉微微的蹙起,干涩的唇片慢慢启开,“你……说什么?”
    萧寒抿了抿嘴唇,现实真的很残忍,可却不得不去面对。
    即便是硬着头皮,即便是不愿意去面对,那也总要去面对。
    他看着许言的样子,看着这样一个柔弱而又倔强坚强的女人,他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抽痛。
    这么多年来,除了苏言溪,他没有因为哪个女人而揪心过,许言是例外的那个。
    身为一个男人,其实他是想给她一个拥抱的,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其实是在死撑着,死命地撑着。
    她的心一定很痛很痛,可她却倔强地一直让自己表现得很镇定。
    她是令人心疼的,也令人心痛的。
    可他却不能够,因为她不需要。
    萧寒望向远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等他去医院检查,已经到了晚期,医生说他最多活不过三个月,即便是他不自首,这就这几天的日子了。”
    许言猛地就咬住自己的嘴唇,一下子就咬出了血,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嘴角瞬间就流了出来。
    她没有再看萧寒,而是扭回头,放佛是体内憋着一股气,她用力地抬起手将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然后卯足劲,她一下子就掀开了盖在许诺脸上的白布。
    如果说刚才许言是生气,气许诺都已经到了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却不愿意让她陪着。
    那么此时,看着安静地躺在她面前,已经瘦得都不能够称之为一个人的许诺,她所有的伪装,心里所有的怨和委屈,统统都被她抛开了,因为看着这样的许诺,真的比杀了她还要难受,还要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这么多年,虽然许诺一直也不是那种胖胖的,可也从来没有瘦成过这个样子。
    瘦骨嶙峋,她曾经只觉得这是一个成语。
    可是如今,这却是她的许诺。
    “许诺……”她喃喃自语,颤抖着手,都不敢去碰触他的这张脸。
    她的手,抖得厉害,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得了什么病一样。
    天没有下雨,可她的泪却如同大雨而落。
    那些豆大的眼泪,一颗接连一颗地落在许诺已经白得没有任何血色的脸上,狠狠地冲刷着那张脸。
    “为什么……许诺……”
    许言的手终于碰触到这张她日思夜想,却从来也不敢想会成为这样的一张脸。
    他的脸冰凉得如同放在冰箱里的冰块,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冷了她的指尖,却冻住了她的血液,她的身体,她的心。
    从小到大,从来都是许诺给她取暖,是她的暖水袋,暖手宝。
    可是如今,她的暖水袋变凉了,她的暖手宝不热了,比她的手还要凉,还要冰。
    她一点一点地低下头,唇碰触那张没有任何温度的脸,一点一点地,细吻他的唇,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脸颊,他的身体。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那里也是一片冰凉,曾经那扑通扑通鲜活的心跳声没有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么大的一个窟窿,血已经流干了,再也流不出来了。
    她的许诺,许诺……
    可不管她怎么的摇晃他,怎么的呼唤他,怎么的抱紧他,他都不会给她回应。
    他放佛睡着了,可是她却怎么也叫不醒他。
    从昨天晚上开始,一直都没有下雨的天,突然豆大的雨点从天降落,雨势来得相当的突然和猛烈,瞬间放佛将整个世界都要淹没。
    许言趴在许诺的身上,没有任何的反应,周遭的一切放佛都与她无关。
    她的世界,只有许诺。
    可如今,许诺走了,他带走的不仅仅只是他自己的生命,他连同许言的灵魂也一同带走。
    他们是灵魂长在一起的人,岂有一个走了,一个还留下的道理。
    许言抱着许诺,似乎是睡着了,萧寒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这里不宜久留。
    他叫来站在远处的保镖,打算将许诺抬走。
    他弯腰去将许言打算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整个人没有任何的反应。
    如果不是那微弱得几乎探不到的呼吸还存在,她这个样子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
    许言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的中午她醒来,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她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眼睛转动了几圈后,她一声惊叫,猛地坐起身。
    “许诺!”
    门外走廊的椅子上,萧寒正在休息,他已经熬了一天一夜没有睡,其实在前一天的晚上,他也没有谁。
    自从那天在监狱里最后一次见到许诺后这三四天,他几乎都没怎么合过眼。
    他跟许诺之间,不似他跟承铭,江喆和苏励成之间那么的铁,但是有些人,即便不是经常碰面,即便不是经常联系,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再见到,却依旧如故友重逢,无需客套,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他人生这三十多年,他从来没有遇到一个人,如同他跟许诺这样的关系。
    这种关系没有办法形容,是至交,是故友,但却又似乎不那么一样。
    听到房间里传出许言的声音,萧寒猛地睁开眼睛,下一秒倏地站起身,转身推开房门。
    “许言。”
    许言听到有人叫她,猛地扭头,然后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萧寒,她放佛被打了一针镇定剂,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短短的几秒钟,她判若两人。
    她重新坐在床上,抬起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唇片使劲地咬了几下说:“萧先生,谢谢你,不好意思,让你操劳了。”
    萧寒看着她,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提吃的,许言还没觉得饿,这会儿一提,她的肚子就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既然醒了,就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吧。”
    许言低头揉了下自己的肚子,有些尴尬地冲他扯了下嘴角,点头,“好,还真有点饿了。”
    说完,她的嘴唇又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没说。
    萧寒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就说:“许诺在隔壁的房间里,我本来是打算让护士给他清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可是我觉得还是问问你之后再说。”
    “谢谢你,等一会儿吃过饭,我给他洗。”许言笑了下,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类似娇羞的粉红色,她抿了抿嘴唇说,“我不想让别的女人看许诺的身体,男人大手大脚的也不会。”
    萧寒没说什么,许言和许诺的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但至于他们是否有走到那一步,这个不好说,他也不会去打听,因为这是属于他们的*。
    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走吧,去吃点东西。”
    许言点头,穿鞋的时候,她低头看自己,发现身上的衣服并不是自己之前的衣服,刚要问,萧寒却先了她开口说:“你的衣服都淋湿了,我让护士给你换了衣服,你的衣服也已经送去干洗,午饭后就会拿过来。”
    “谢谢你。”
    萧寒抿了抿唇,认真地看着许言说:“许言,跟我无需这么客气,我跟许诺的关系,你叫我一声大哥都不为过。”
    许言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由于许言刚醒来,身体比较虚弱,虽然淋了雨并没有感冒发烧,但萧寒觉得还是吃一些粥,易消化的比较好。、
    医院附近就有粥店,但萧寒却舍近求远,带着许言去了上次他们去过的那家粥店。
    他要了一份小米粥,给许言点了两份糯米桂花粥,两个肉包子。
    许言看着眼前的粥和包子,突然就笑了。
    “萧先生——,”
    许言刚要说话,却被萧寒抢先打断,“不要说话,吃饭。”
    “不,还是要说,谢谢你,虽然说实话,我真的不想来这里,因为这里有太多跟许诺的回忆,但是我又是欢喜的,因为在这里,我能感受到许诺的存在。”
    萧寒勾唇,其实他带她来这里,有两个考虑,一是,希望她能明白许诺不在了,她的生活依然要继续,她要坚强地面对许诺离开这个事实,为了她自己,更为了许诺,好好地活着;二是,希望她能记住,这里有她跟许诺共同的回忆,如果她放弃了,那么在这世界上,不但是没有了许诺,也没有了许言。
    很显然,她明白他的用意。
    她很聪明,很智慧。
    所以,他想,她也一定能够跨过这个坎儿,迎接新的生活。
    这样,许诺在那边,也能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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