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台阶上,她站在台阶下,两个人就在夜色中对视。门口悬挂着的灯笼,随着夜风轻轻摇摆,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歪歪斜斜。他渐渐收了笑意,轻声道:“那日你看到了?”
    怎么会看不到?刚巧那个时间点,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就是那个时候,正好撞见。原本她也不是非要一回家就找他的,只因为蒋玉娇担心过了头,考虑过了度,将她堵在大门口,生怕她来探望她他,这才激起了她的疑心。
    果然,好奇害死猫,也将她的心害死了。
    她不肯回话,脸上的神态却出卖了她的心。果然,身体比心更诚实。
    公子玄一怔。
    她以为他会松开大手,谁知道他却将手握得更紧一些,认真走下一步台阶,站在了她的跟前,“我说这几日我忙于公务脱不开身,你怎么也不来寻我?我说你事无巨细总要操心,怎么这几日放任了府里的一切,好似要做甩手的掌柜?”
    原来,她生了这么久的闷气,他竟然是毫不知情的。
    你看,女人和男人果然是不同的。当你满心满眼都是神采恹恹,都是灰心丧气,都是自卑小意的时候。人家压根神经大条,根本未曾发现你的异状。
    她眸光一闪,没出声。但却试图将白皙柔软的手掌,从他的大手中抽离出来。
    可惜她失败了。
    对方根本不肯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
    他严肃着一张脸,认真道:“若兰,锦公主是你的姐妹,是你的上官,这是你告诉我的话。”所以他帮助锦公主,都只是因为她的身份,只是因为她的心意而已。怎么她竟然完全不明白,甚至还误会了他?
    她摇摇头,没说话。
    他不仅帮助了锦公主,他还将肩膀借给锦公主倚靠,任由锦公主的眼泪洒落在他的衣襟上。如果仅仅是因为锦公主乃为她的姐妹,因为锦公主乃是她的上官。她也真是服了公子玄。能不能将男女的界限画得明确一点?
    假如,他喜欢她的话。她希望他只是她一个人,她喜欢他对全世界其他的女性都保持距离感,她希望他昭告天下,他是完完全全有且仅有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而不是,他可以将肩膀借给别的女人倚靠,让全世界的人都怀疑他的情感。
    “若兰。我跟锦公主也是朋友,当初在寿阳城谢家,多亏锦公主多番照顾,我跟你才免了许多磨难。那样的情谊,怎能忘记?而今她有求于我,我自当为她帮忙。”
    他眉目温和,循循善诱,说着认认真真的话。心中却在想,她怎能不懂他的心思。分明他的心上眼中都只有她一个人,分明他的世界只能容得下她一个人,怎么她竟一点也看不懂?
    倾城眸光渐渐黯淡下去,手指愈发用力,想要挣脱开。她是真的不懂。
    公子玄匆匆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傻瓜。”不肯再傻兮兮地为她解释,飞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书房中带领。
    她没奈何,只能跟着他的步伐,一步步上了台阶,进了书房中。房中点着灯烛,烛泪汇在烛台上凝结成小山一般的形状,似乎已经燃烧了很长的时间。她眼波一晃,他已经先开口,“为了等你,足足看了两本书。只可惜看过就忘,竟是可惜了这几个时辰。”
    她心头一跳,手指忽然就有了温度。便觉得他的大手干燥,在夏夜中显得太热了些。
    他却没在灯烛前停留,而是拉着她的手,径直走向了他的卧房。书房后就是卧房,这样的设计方便他看完书之后,直接就寝,倒是没什么异常。只是……刚刚分明才像是在吵架,怎么下一秒竟将她往卧房中带,难道他还有什么非分之想不曾?
    她脚步停顿,一双墨蓝水眸睁得格外的大,紧紧盯着他的后脑勺。
    他方匆匆回头,一眼瞥见她眼眸中的迟疑和慌乱,却是再也忍不住,竟“哈哈”一声笑起来。他脚步不停,依旧将她往房中带领,惊得她停下脚步,“做什么?”
    他狭长的眉目弯起来,“傻瓜。给你看个东西,来。”说着话,仍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往房中引领。
    这一下,她再也没有迟疑,大概是知道他看出了她的窘迫,绝不会做那等非分之事,反而应该是有什么好东西,要给她的。
    她眸光一闪,心头忽然涌起了一点儿难受的意思,低声道:“公子……若要娶亲纳妾,只管去娶就好,其实也不必知会我的……”
    不必知会她,却只会让她难受,让她痛苦,让她一个人出去醉酒,再一个人徒步回来。她以为他是傻子吗?他回头,盯着她的眼睛,温和笑着,“纳妾这些事情,不是本丞相该操心的范围。自古,娶妻纳妾都是当家夫人的责任,什么时候竟要我亲自挑选来?”
    她眸光一颤,还未曾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经捉住她的手,走到了房中一面空白的墙上。那面墙上什么也没有,只悬挂着一副裱好的山水画。不知道为什么,竟让她生出无端的熟悉之感来。
    不是因为她看过他太多的画作,而是这画作分明有些不像是他画的,可她却能从画中分辨出熟悉的力道。
    她闪烁了双眸,愣愣的站在白墙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下一秒,他便伸出手按住了画作。而后,轻轻往一旁推开,进而从墙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门洞来。
    竟有一处暗房?
    密室?
    她眸光惊疑,盯着漆黑的密室,“公子这是?”
    他勾唇一笑,牵着她的手缓缓往密室中去,“这才是我的书房。”所以外头那间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锦公主在哪里站着,其实根本也未曾走进他的心。
    未曾靠近他最真实的心地。
    这里才是。
    他笑了笑,稳稳迈步,站在了漆黑的天地之中。她跟着他,也站在了漆黑的天地之中。
    “好黑碍…”她不由得叹。
    片刻间,眼前便渐渐亮起来。是他点燃了门口烛台上的灯烛。那灯烛造型很别致,像是在哪里见过,可惜她根本想不起来。她瞥了一眼特别的灯烛,见那灯下也有烛泪,大概他是时常来这里待着。
    她心中安稳片刻,至少他是真的喜欢待在这个私密的地方,而不是仅仅做做样子而已。
    没空再思考这些琐碎,她的眼眸渐渐也跟着那灯烛渐渐亮起来。
    公子玄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她也终于可以自由行走。她缓缓迈步,走向了空阔的密室,渐渐站在了雪白的墙壁前。
    只因为墙上早已挂满了数不清的画作,有些大有些小,统统都是一样的作画之手,偏偏却是不一样的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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