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院子的欢天喜地,一院子的热情洋溢,管家老泪纵横,“没死就好碍…没死就好碍…”竟是抑制不住的哭泣起来。
    七爷的人格魅力到了这个点,也真是爆发到了极致。只因为倾城的确见识过,谁家的主人死了,下人们会伤心成这样。但谁家的主人活了,下人们会高兴成这样,还真是头一次看到。
    她眸光一闪,并不言语,只是跟着大家一起感受这样温馨的气氛。融洽的芙蓉园,比锦公主的宅院可要舒适多了。
    一想到这里,便想起朱槿和锦公主的脸,不由得蹙眉一冷。多年的情谊,在她们那里竟如同狗屎,根本不值一提。她们甚至希望七爷就此死掉,只因为他不肯再为锦公主办事。
    不肯为锦公主办事,可他也曾是虞美人八大首领之一,也曾在淝水之战中耗尽人力物力,为帝国效力。
    而他,根本不是帝国的臣民。如此仁至义尽,锦公主还想怎么样?
    可惜,却在溺水将死之时,被锦公主等人歹毒对待。她要来救人,朱槿竟然还要阻拦她。
    心中百转千折,也不知道想到了哪里,但跟锦公主的姐妹情谊,却是愈加疏远了。她抬起眼帘,瞧着站在眼前的人。
    七爷仍是吊儿郎当的模样,背对着她,身影瘦削,脊背却挺直。他不耐地扫了众人一眼,开口,“都给爷闭嘴。”
    满园寂静,倏地没了声息。倒不是众人此刻真的多么惧怕他,反而是太过在意他,生怕他一个眨眼,又躺回成冰冷的样子。他们是真的怕了。
    “去,把爷私藏的桃花醉拿来。”他出声吩咐。
    管家忙应了一声,就要跑。
    他却蹙眉,“回来。”
    管家不明就里,迟疑回头,脸上还带着泪痕,“七爷,还有什么吩咐?”
    他瞪了管家一眼,不耐道:“得了,还是爷亲自去取吧,你也不知道在哪儿。”
    他退回一步,倾城毫无防备,险些撞上她的脸。她忙飞快闪躲开,盯着他,“你要进门也不提早交代一声。”
    他哼哼不悦,“爷没嫌弃你挡道,已算是万幸。你竟然还嫌弃爷没知会你一声。你的后脑勺上长着嘴巴,还能提前招呼?”
    又被他噎住,她只好闷闷站在一旁,懒得理会他。他却忽然勾唇一笑,“爷请你喝酒呢,还不高兴?这酒,你得跟我一起去龋”
    说着话,随意寻了件灰色的外衣,穿上出了门。
    院子里的下人们还未散去,都等着他吩咐,他随意看了一眼,“做几个小菜,爷与若兰吃饭。”摆摆手要走,忽然又驻足,“要稀粥,再来些补身汤。”
    管家忙笑着答应下来,“是该好好补补,您可是两天两夜没吃东西呢……”转过身,飞快招呼丫鬟去做。
    七爷却斜睨他一眼,不耐出声,“给若兰喝的。”语毕,不理会众人径直朝前走去。
    管家噎住,半晌才点点头,倾城也被他怔了一下,抬头看了他背影一眼,跟上了他的步伐。
    “去哪儿?”她问。
    “找酒埃”他答。
    分明是说要请她喝桃花醉,怎么又要用找?
    这个词语还真是新奇。
    然而,她不过是新奇了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二人站在大婚那夜他被溺的池子旁,静看满眼星光。星光璀璨,落在溪水中愈发闪亮晶莹。月光流泻下来,满满的都是银白之色。
    她眨眨眼,“你是准备请我喝水吗?”这么多的溪水,满眼的翠色荷叶,他被泡了整整一夜还没喝饱,竟然还要请她也尝尝?
    他斜睨她一眼,好似在看一个不谙世事的蠢东西。半晌,围着池子绕起圈儿来。绕来绕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她迟疑,“你在找什么?”
    “酒。”他重复。
    夜深露重,好端端的来这里找酒?她险要翻个白眼,到底是忍住了,“你是不是喝糊涂了?管家都说了,你一个人喝了二三十坛酒,前天夜里放在这儿的酒,都被你喝光了。”
    他却没理会她,仍然围着池子绕圈子。最后,站定在寂静的一处葱茏花木下,得意出声,“亏得爷上天入地的本事不小,险些就要被水泡没了记性。”
    话说完,仔细看一眼地界,转身进了花园。
    他没叫她跟上,她也就没跟,只是问,“你做什么去?”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月色花木中。不过一会儿,便见他从黑漆漆的花园里走出来,手中拎着一只小巧的锄头,锄头上还带着泥。
    他几步走到了她跟前,循着方才看好的地界,一锄一锄的挖起来。挖了一会儿,锄头尖碰出“叮”的一声,他便停了。蹲身下去,丢了锄头,徒手从泥土里掏出来一个东西。
    是一只酒坛。
    小巧的酒坛,被埋在土里,周身缠着结实的布,已经看不出布料的颜色。他将布料随意扯掉,露出里头干干净净的酒坛来。
    寻常的酒坛,但式样很特别,她在千舟水寨喝过许多。这是他酿造的桃花醉,不必想也知道。
    她眸光一闪,轻声道:“要请我喝的就是这个吗?”
    他将酒坛提在手中,勾唇一笑,笑容中却藏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原本是打算给你成亲那一日带走的陪嫁。可惜爷……”
    他没能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大约也不打算说出来。只是邪佞笑一笑,“现在已经子时了,今日是你回门,就用这桃花醉为你庆贺吧。”
    不等她回答他的话,他将手中的酒坛塞进她手中,转身又拿起锄头挖起来。围着桦树挖了一大圈儿,竟挖出来整整十六只酒坛。
    皆是一样的式样,一样的成色,应该也是一同埋下去的。
    她眸光中有迟疑,盯着这些酒坛有些搞不明白。他却早已看懂她的心意,不由剑眉飞扬,“这酒……是从千舟水寨运过来得。当初连土一块儿运来,好一通费事。”
    不耐烦的丢了手中的锄头,走到溪水边,站在裸露的鹅卵石上,蹲下身去洗手,回头,“已经埋了好多年了,原本是打算给你成婚喝的。只是爷舍不得……。”
    勾唇一笑,“到你说要成亲那日,爷亲自回去千舟水寨挖来,又运到这里埋着。本来真是要等着八月十九给你陪嫁……他娘的,到底舍不得哇……”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原本就白皙的肤色,衬托的愈发白皙。十六只酒坛一一摆开,就在他身前不远。女子十五岁及笄,十六岁可成婚。
    当初他为她准备,大约是算着她十六岁就要嫁人了。
    谁知道,她竟耽搁到了十九岁。
    酒坛很陈旧,也不知道是他何时酿造的,更不知道是他何时埋下的。他无父无母,无家无亲。
    而她,跟他是一样的。
    从来没想过,成婚的时候,有亲人会为自己准备特别的礼物。却在三日回门的时候,见了这绕池一圈儿的女儿红。
    十六只酒坛一一摆放,被月光照出柔和的温度。
    她眸光一颤,轻轻走过去,启开了一坛。芳香刹那间扑面,飘洒在池水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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