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文把我推到屋里的时候,我迟疑地回头看他。
    「你真的要这样回学校去吗?」看着浑身湿透的他,我实在很愧疚。
    「我ok的啦!又不是没淋过雨。」他挥挥手,催我关门,「你赶快去把自己弄乾,不然这种天气很容易感冒,快进去。」
    话音甫落,没等我回话,他就撑着雨伞衝进雨中,啪搭啪搭地跑到铁门边,转头看我没进屋,又对我挥手,便将铁门打开跑走。从铁门的缝细看着他的身影跑远后,我才真的转身进屋。
    好冷。
    一阵哆嗦,我把鞋子踢进旁边的鞋柜里,拎着溼袜子衝上楼,不断自衣服和头发上滴落的水珠在走廊和楼梯上连成绵延的水滴线。不到十分鐘,我已经衝进浴室在浴缸内放满热水,将整个人泡在里面。
    头昏昏沉沉的,不晓得是不是神经放松下来的缘故。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爬出浴缸洗头,等冲完头发挤下沐浴乳的那一刻,我几乎快无力地趴到地上去;等把整个身体弄乾净、也擦乾了,走出浴室时全身是暖烘烘的,我仍然禁不住打冷颤。
    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吹风机,稍沉的重量让我差点握不住。拍拍脸颊,逼自己打起精神,我将吹风机调到最高温想快速将头发吹乾。
    期间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好不容易处理完溼发,我又帮自己多添了件厚外套,扶着沉沉的脑袋坐在床上。额温好像有点高?不会是发烧了吧……我把耳温枪放哪里去了?
    正想起身寻找许久没用的耳温枪,楼下就传来有人按电铃的声音。
    懒得下楼,我晕头转向地走到楼梯口按对讲机。
    「你好?」这种时间再加上这种天气,会是谁无聊来我家啊?
    「喂!小玫,你乾掉没啊……方不方便出来开门?」对讲机另一头传来靖文的声音。乾掉没?好奇特的问法。
    「喔!是你喔。等我一下,我马上下去。」我揉揉太阳穴,尽量快速地下楼,在伞桶里捞了把伞便打开大门。
    我吓了一跳,靖文居然站在门口而不是铁门外,全身的衣服都换过了,外套上和头发却还是有被雨打溼的痕跡。他用跑的过来吗?所以伞才挡不了雨。
    「这给你,虽然摸起来是冷的,不过里面应该还是温的啦。」他递给我一罐在便利商店热饮区贩卖的罐装可可,我接了过来。摸起来还有点温热,应该刚买不久。
    我吶吶地说着谢谢,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他后方不远的铁门。
    「喔,我刚刚出去没关那扇门,反正都要回来嘛!又不想让你走出屋外。」他理解似地向我解释,我点点头。今天和在速食店那一次,我都察觉到他不同于平时的贴心面。
    一阵风吹来,我又打了个喷嚏,全身发抖。
    靖文低头打量了我几眼,伸出手摸我的额头,又收回去摸摸自己的,像在比对。然后他皱起了眉,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是不是在发烧?」他问:「量过体温了没有?」
    我摇摇头,转身走进屋里。从客厅的木桌抽屉里翻出耳温枪,凑近耳边嗶地一声,显示温度是三十八度半。真没想到烧得颇高……怪不得我快站不住脚。
    我拿着耳温枪走到门口,靖文还站在那里等着。
    「三十八度半。」我很老实。
    他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谁叫你要淋雨,最近在流行感冒你不知道吗?故意把身体搞得虚弱,是你自己给病毒机会为非作歹!」
    不晓得该回他什么,他的音量好大震得我头很痛,耳朵也嗡嗡作响。我只知道自己难受得快死掉,似乎看到靖文变成笑容可掬的天神在呼唤我了。
    天神……不对,是靖文拍了拍我的头,「别哭了,去看医生好不好?」
    又跟笨蛋一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很顺从地点头。
    回房间拿了钱包和健保卡,我又多穿了一件衣服并套上厚外套保暖。幸好诊所就在附近而已。靖文一个人撑两把雨伞,坚持我只要乖乖走路就好。我没有拒绝,反正现在的自己确实没力气多拿一把伞,除此之外还烧得有点神智不清,就让他短暂发挥一下男子气概吧!我则把仅剩的注意力放在走稳每每一个脚步上。
    一路上只要有风吹来,我还是抖得很厉害,见状,靖文把我拉到一户人家的骑楼底下,脱下自己的外套把我包得像颗粽子。虽然不太好意思,但这样真的温暖很多,至少足够让我撑到诊所还没倒下。
    结果我在诊所里又被医生唸了一顿;因为住在附近,小病都是来找这位家庭医师诊疗,也算有点认识。他知道我发烧的原因,很无奈地苦笑着嘮叨,还问我是不是太爱看古典小说,怎会学人家淋雨好驱赶伤悲这一套。
    「是雨自己降下来淋我的……」在医生面前我是弱势的病患,只能囁嚅道。
    「不躲雨不撑伞还敢讲。」陪在旁边的靖文敲我后脑杓。
    就不能对病人好一点吗?我鼓着腮帮子瞪他。
    到诊所时的体温又上升了几度,医生请护士帮我打了支消炎针好退烧,之后我便坐在诊所的椅子上,垂着头打瞌睡顺便等领药。靖文坐在旁边,时不时就得伸手过来推我,预防我因打瞌睡的功夫不佳而整个人栽到地上去。
    「我真的很想睡……」喃喃地抱怨,我的头又倒向另外一边。
    「回家就可以一次睡个够了。」他安抚我。
    「……不行啊,我六点还要上班。」想到晚上还要站五小时我就头痛。
    好想念房间里面那张床,好希望它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
    「请假啦。」靖文说这句话口吻像拜託又像命令。
    感觉他坐得更靠近了我一些,困惑地抬起头,他同时伸出手,轻轻将我往他的方向挪。靠在他的手臂上,让我的身体有了支撑,不会再左右乱倾。
    该说什么,谢谢,感激不尽?我吸吸鼻子,「原来你是一个大好人。」
    还没思考完话就出口了,不过说这句应该也无所谓吧,感谢之意有到就好。
    意识模模糊糊地,靖文说的一段话被我错过了,我奋力地睁开眼睛微微抬头看他。他抿着嘴,不过应该有说话吧?他说了什么?
    「对不起,你可不可以再讲一遍?我的接收器故障得很厉害。」边说我还边捏自己的脸,但愿能藉这动作让自己有短暂的清醒时间。
    「我说,」他偏过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想一想,或许不应该把你让给乌龟,是不是我自己照顾你,比较好?」
    什么?这下我用力睁开的眼皮,被吓得因反射动作而睁到最大。
    「我的接收器一定是坏掉了。」对嘛,靖文怎可能会说出那种话来,我肯定烧到头壳坏掉了,不晓得去哪可以买到新的cpu?
    「我觉得你现在是清醒的,不然反应不会这么大。」他的语气透着啼笑皆非,貌似受不了我这种鸵鸟心态,「无论你怎么想,我还是觉得告诉你比较好。」
    他的眼神很苦涩,吐露心事的口吻也很苦涩,「你看着乌龟难过的时候,我看着你,心里面也很难过。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那是帮我自己问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喜欢你了,或许是迎新的时候,或许是你为了帮朋友把我拉出便利商店的时候,也可能是平常上课相处吧……」
    我愣愣地听他述说,觉得刚刚打的消炎针似乎发挥了作用,我开始出汗,一双紧握的手掌都变得溼润起来,原本冷得要命的身子也开始发烫,停止了颤动。
    既然如此,他之前为什么还拚命帮我製造机会?只是因为……不喜欢看到我难过吗?
    「你不要有压力啦!」望着我,靖文忽然笑出声来,我在心里松了口气,「看看我说的话多有效果,你都流汗了,说不定开始退烧了喔。」
    我别过头,「嘖嘖嘖,你这个闷骚鬼!看不出来这么会隐藏情绪。」
    「什么话啊!别拿你来跟我做比较,你只要心里不愉快都会写在脸上,谁看不出来啊?我每次见了都很担心耶,怕你这种衝动个性会做出很惊人的事情。」靖文的脸红得像成熟番茄,若他的头发不是金色的我早就眼花认错了。
    况且我哪里衝动了?明明就想很多……好啦,刚刚淋雨是很衝动没错。
    「再跟你坦白一件事吧,听完请保持冷静,别生气,也别哭。」他说。
    还有什么没跟我说的,通通说出来吧,这类的刺激来一遍就好了,跟坐云霄飞车是同样道理,第一趟怀抱兴奋,认为很有趣很新鲜,但两趟我就会头晕想吐了。
    「虽然乌龟的具体表现很不明显,可是照他一碰到你就脸红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他应该满喜欢你的啊。」结果他竟然帮郑纬昕说话。
    我哼了一声,「跟我告白之后又送别的女生花,这就是他喜欢的方式吗?」
    「啊……原来他早就行动了喔?」靖文的表情很诧异,接着变得懊恼,最后又转为正经八百,「确定吗,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我亲眼看见的,去他喵的误会。」
    闷笑几声,他还想多说什么,领药区的护士就喊了我的名字;他将我按回椅子上,自己起步去替我领药。我望着他聆听护士说明的专注眼神,脑中突然冒出我真的很幸运这想法。
    「走啦。回去赶快先吃药,下午的打工就请假吧,好好睡上一觉对病情才会有帮助。」等靖文对我招手,我才从椅子上起身走向他。
    步出诊所时,我们才发现雨已经停了,回家的路上也都没再下雨。
    到了铁门前,靖文将药包塞给我,并将护士指示的用药方法转述给我听。
    「一定要请假,知道没?」他正色问,我頷首,「不要乱七八糟想一堆事,休息比较重要,如果明天还是不舒服,也别去上课了。」
    「好啦好啦,我会当个称职的病人啦。」我打趣道。他真是碎碎唸大师耶!
    他盯着我看了一阵子,确定我没有因为说谎而眼神乱飘,甚至紧张得扭来扭去后,才像放心般地叹了口气。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他那是什么反应啊。
    「我先回宿舍了。你就乐观点吧,事情总会有好的转机。」他说,并把某样东西塞到我的手里,随即退后几步跑走了,没有回头。
    我困惑地摊开手掌,并立刻绽开惊喜的笑容。
    银色的梅花胸针,在我的手心里也绽放着美丽的五片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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