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胸口紧缩,脣角乾涩,心跳快的发疼。
    依稀彷彿,又回到了昔日她最爱去的那间书房,那总是在上头摆满宣纸的深色木案。
    依稀彷彿,又回到了她生命里最多采多姿的片段,她可以毫不费力的绽开笑靨,那笑,恰如春风拂面。
    依稀彷彿,那个身着青衣的男子正凝眸看着她,一贯深幽的墨色双眸里,透着淡淡的柔情。
    本来,她还打算与他双双白头的,本来,她还打算就此握着他那略显粗糙的大掌,执子偕老的。
    可是那时,她还以为他是自己的亲哥哥。
    要是那时,她不是崔家亲生的女儿,要是那时,崔滔不极力求取《苍絳沉月》,要是那时,她没有逃离崔王府……
    或许今日,她还可以继续待在他的身旁。
    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的往下掉,她就这么站在了原地,周身的人来人往彷彿与她毫不相干,吵杂的人声仿若千里之外,她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看着。
    看着他身旁的小廝为他撩开车帘,看着他踩凳上了那深色轿子,看着那抹熟悉的青绿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心如刀割。
    她从未想过,看着他再次消失在自己的面前,竟会是那样万箭穿心般的痛。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从后传了过来,但是她知道,这不是他的声音。
    严玄傲刚从店里走了出来,便见她哭的泪眼婆娑,脣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的一点也不剩,他急欲问出个所以然,可她却不愿答他半字。
    他抬眼,便见一辆深色的轿子从自己面前疾驰而去。
    他看着那轿子疾驰而去的身影,心中突然一阵了然,他双眼微瞇,只见那双好看的凤目里添了几丝凉意。
    「回府吧。」他敛了敛神,沉沉的开口道,看着孟莲依然满眼是泪,便抬手轻轻替她擦拭了去,然后才翻身上了马。
    待两人坐稳,他这才奋力一甩马韁绳,马儿立刻纵驰而去,扬起了一地尘土飞扬,染脏了一地白雪。
    ***
    离开庆坤城的路上,她都没再言语,只是任由那匹雪白大马在雪地里踏雪奔驰,寒风猖狂而来,骤然吹散她一头墨黑发丝,让她颊上未乾的泪痕也跟着发凉,涩涩的发疼。
    一回到了严府,她便一声不响的窝回了自己的房间,就此闭门不见,就连丫鬟要进来替她换碳也全被赶了出去。
    窗外高掛在上的灿阳渐渐西沉了下去,捲云层层,染了满天的橘红彩霞。
    她以为自己是个心志坚定的人。
    纵使自己曾爱他恋他,也不会到了如此心痛而不可自拔的地步。
    她以为…自己和严玄傲成亲了之后,便会忘掉以往过去的种种。
    可是现实何其残酷,偏偏要让她次次坠入那万丈深渊。
    在看见他的那一瞬,心底有个声音在盘旋,在悄声提醒着自己,不停的想引起她的注意。
    她亦还是恋着崔尚的。
    甩甩头,她死死抓着双膝,把头埋在上头,紧闭着双眼,不肯去承认。
    就算表面再怎么抗拒,再怎么装的云淡风轻,但胸口那如鼓槌一样的心跳声是不会骗人的。
    不对不对,他是骗子,大骗子,从她在玉华山与他初见的那一日,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崔滔的亲生女儿,他只不过是…利用他身上的伤,来博取她的同情而已。
    他根本不喜欢自己,可为何她却还是这般持迷不悟?
    他把自己伤的如此彻底,可为何……她还是迟迟不肯放弃?
    明明……明明严玄傲待自己那样好,虽然他总是霸道的逼她留在他身边,可是他会温柔的对她笑,会怕她有任何不适。
    难道她还想再当第二次的傻子么?
    正当她欲泣出声,房门却突然响起了两声清脆的敲门声,让她猛地抬起头来,哑声问道,「何事?」
    「回夫人的话,主子请夫人过去一趟。」
    一路走至他的房门前,她习惯性的深吸了口气,抹去了颊上的泪痕,然后才推门而入。
    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毕竟自己今早才刚失态过,可她却没同他解释自己哭的原因。
    看来她得掰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
    跨入了房门,她便低眸走了进去,房里的窗子未完全敞开,只透进些许夕阳的馀暉,映在微暗的室内。
    她刚觉奇怪,不料却在转身闔门之时,突然被一股力道给推撞上了门。
    她下意识的倒抽一口寒气,慌忙稳住身子,只听见身后的门板被那一推给猛力闔了上,发出一声刺耳巨响。
    她怔怔的抬起眼,却见严玄傲正站在自己面前,房里光线不足,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见他长臂一伸,便轻易的把自己困在那两臂之间,动弹不得。
    「你这是做什么?」孟莲猛一蹙起眉,方才背部被这么猛力一撞,痛的她直吸凉气。
    严玄傲却沉默不语,只是再朝她逼近了一些,她怔然的望着他,窗外少许的光线投射到他的脸上,让那张极美的脸蛋略略有了神情,可现下看来,竟是晦暗不清。
    她惊了惊,没料到他会是这样一个表情,下意识的收了口。
    严玄傲没动,只是稍低了身子,让她与自己平视,而那双狭长的凤目里竟满满都是怒气。
    他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虽说上次她在客栈里看见他的时候也是这般没有一丝笑意,可这次,她却可以明白的知道,他真的在生气。
    可为什么?除了自己今早的失态,应该没有什么事碍着他吧?
    只见他略啟薄唇,那双凤目里满满都是怒火,从一旁微暗的光线下,她几乎可以看到里头已是烈火一片。
    「你今日流泪,是为了崔尚,是不是?」
    一句话,让她彻底明白他生气的原因,他发现了,他发现自己见过崔尚的事了。
    她张了张口,正要答话,却被他猛地一扯,她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这么踉蹌的被他拉扯。
    只见他猛然一推,她便这么被甩到了一旁的榻上,她正挣扎着要起来,可却被他使力一压,给逼躺了回去。
    房内一室晦暗,窗外馀光若隐若现,刚巧映着他烈火焚烧的双眼,看起来是那样骇人。
    他也跟着跨上软榻,欺身在她之上。
    她发丝凌乱,两人肢体交缠,每一声呼吸都清楚可闻。
    孟莲瞠大了眼,不敢相信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她根本没看过严玄傲如此气愤的样子,吓得脸色苍白了起来。
    「是不是!?」他又问了一次,这次,语气不善,连吼带骂。
    她被他这么一吼,给颤了一下,垂在两旁的双手握成了拳,顿时怒意也跟着袭上了心头,「是又怎样!你能拿我如何?」
    闻言,严玄傲先是一愣,然后便笑了起来。
    那笑,让人心生恐惧,带着三分的癲,七分的狂。
    他似乎努力止住笑,对着她道,「你还是恋着那小子的吧?我该猜到的,我早该猜到的…」
    孟莲愤愤的看着他,敢怒不敢言。
    「为何还要恋着他,他那样无能,又那般懦弱……」
    「不准你这样说他!」她还没意识过来,就已经气的打断了他的话,「你根本不了解……」
    「喔?依你的意思,你倒是比我了解他了?」严玄傲挑起了一边俊眉,他眸子里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张狂,「那小子,自小便重情重义的,凡是都用情极深,可这便是他最大的败笔!」
    孟莲死咬着脣角,依然怒目看他。
    严玄傲又笑了起来,「他一向冷面,一副乖僻孤傲的死样子,可对自己所爱之人却肯不顾一切的去送死,你说,这不是蠢是什么?」
    看着严玄傲狂傲的模样,她沉下脸,开口道,「什么意思?」
    只见他先是高深莫测的一笑,然后退开了一些,脸上的笑容愈发的邪魅,「事到如今,让你知道也无妨。」
    然后,他望着她,眸中寒意森冷入骨,「其实打从你和那小子相遇的那天起,就全然中了我的计。」
    她睁大眼,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
    他笑的越发开了,「要不然你以为,崔尚那日在玉华山的那一身伤又是谁的杰作?」
    闻言,她脸色陡然惨白了一片,双唇抖的厉害。
    「是你……」
    原来,一直以来她所猜测的那个人,便是眼前这个几日前还一直呵护她,待她好的人。
    想起那日他躺在血泊中的样子,身上那些无数道的伤口,血肉横翻,入眼处皆是触目惊心。
    「你知道为何他肯乖乖的来送死么?」他又突然诡然一笑,彷彿很满意她此刻的表情,还刻意放柔了声音,附在她耳边,
    「因为我告诉他,若他不隻身前来,三日后我便放火烧了玉华山。」
    她顿时面色大变,「不可能!我当时根本还不认识他……」
    闻言,他又朝她靠近了一些,「喔?难道你不好奇为何他第二日便能如此轻易的找到你的住所,玉华山如此之大,他又为何不曾迷路?」
    她看着他,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奉崔滔之命,自小便时常待在玉华山看着你,他刻刻守护着你,难道你不好奇为何你能在以猛兽多而闻名的玉华山里生存至今?」
    「他如今还在试着想救你,甚至压迫我在庆坤城内部的眼线,难道你还不了解他的愚蠢么?」
    一声声满是讽刺的话语传入她的耳里,可她却麻木的动弹不得。
    她从未想过,若是崔尚亲口告诉她,他亦是恋着她的,她该是什么反应。
    可如今,所有的欢喜全变成了满腔的恐惧。
    因为她知道,严玄傲会杀了他。
    「明日便是成亲之日了。」严玄傲松开她下了床,肆意张狂的笑还停留在脸上,「来人。」
    只见门外顿时闯入了两个侍卫,应了一声,「主子。」
    「把她锁起来,到明日吉时之前,不得让她离开这里。」他淡淡的下令。
    「是。」两侍卫立马走到榻旁,把孟莲扶了起来,然后粗声粗气的道,「失礼了,夫人。」
    然后,有冰凉坚硬的东西銬上了她的手脚,很疼。
    她低下眼一瞧,竟是脚镣和手銬。
    这次,她成了名副其实的犯人,被套上了脚镣手銬,冷冰冰的触感划破她每一寸肌肤。
    很疼,真的很疼。
    「明儿拜堂时见了,娘子。」严玄傲笑着拋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的跨出了门槛,那门在他出去之后便被重重甩了上。
    只徒留一室的黑暗,弥漫至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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