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紫攥着条干净的帕子急巴巴地跟了上去,却又不敢制止她。
    谁都知道,谢姝宁看着年纪小,性子也好,可事实上她比宋氏这个正经的主母,可厉害得多了。玉紫只得抿着嘴跟在她身后下了楼,时不时伸长手臂将她仍在滴水的长发擦一擦,好不叫已经冷了的水珠滴进谢姝宁的后领。
    当地的客栈多是这种二层小楼,木制的斑驳旧楼梯,并不大高。
    谢姝宁很快就走到了众人眼前。
    见只是个小姑娘,那群人并不在意,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其中一人仍旧态度桀骜地在同老板娘道,“我们要住店。”
    老板娘讪讪地笑:“我的爷,这都客满了,您几位还是上被处去瞧瞧吧。”
    这间客栈是于阗古城里,环境最好的一家,向来热门。
    “腾几间出来。”
    老板娘敢在这开店,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平日里也没少碰见冥顽不化的客人,闻言也不恼,只道:“这可不成,我可是收了银子的!”
    “多少银子?我们加倍。”对面的人闻言,却风轻云淡地抛出这么一句话来。
    老板娘摇头,“诸位爷还是另寻吧,生意场上最是讲究个信字,我可不能为了点银子就失了诚信。”
    谢姝宁歪头,拧了一把头发,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浸湿了脚底下的地。
    “你下来做什么,没得冻着了!这头发还湿着呢!”宋氏瞧见了她,连忙凑近。催促她回去。
    从胡杨林开始,谢姝宁对那两个少年的不喜就一直流于表面,毫不掩饰。宋氏可不敢在这当口出什么纰漏。这群人话中要寻的人,显然就是被他们带到了于阗古城的人。且不论他们寻人做什么,只这般看着,可不像是什么好事。
    谢姝宁万一说了出去,可就不妙了。
    宋氏蹙眉。望向玉紫,道:“还不快送小姐上楼去,将头发擦干了。”
    “是。”玉紫悄悄觑谢姝宁一眼,伸手去扶她,“小姐。快些回房吧。”
    谢姝宁不动,握了握宋氏的手,随后笑了起来,面向那几人道:“老板娘说得是,这客栈已被我们包下了,哪有腾出房间来给你们住的道理?你们又不缺银子。上哪不是住?”
    话毕,她又冲刀疤道:“刀叔,若是这几位不识得地方。你便送送他们吧,这于阗古城里,客栈多如牛毛,总要好好挑一挑的。”
    三言两语。她已开始送客。
    老板娘不由略带惊讶地看她一眼。
    这胆识,可不像是西越朝被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小姐。
    来的这几人,个个腰间都佩着刀剑。
    虽说来往的刀客,也都身怀兵刃,可看惯了人的老板娘,眼睛毒辣刁钻,哪里会看不出这些人之间的区别。
    这群人。细皮嫩肉的,怎会是来往大漠辛苦讨生活的刀客剑客。
    “诸位请吧!”刀疤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们是西越人?”听见刀疤的话,那群人却没有动,打头的一人却忽然这样问道。
    刀疤道:“这与诸位无关。”
    那人嗤笑一声,随后抱拳,道:“得罪了,只是我等来了漠北近半年,西越人见过不少,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
    母女二人,同行的没有男主人,的确极少见。
    谢姝宁抬手,擦去脸颊上沾着的一滴水,笑道:“我们要回延陵去,已耽搁了多日,这会正要休息,便不留诸位了。”
    “原是延陵人士。”那人牵了牵嘴角,同身后几人道,“这里既满了,我们便换一家客栈吧。”
    宋氏的口音里,仍不改乡音,带着软糯的江南味道。这会听到延陵,这群人倒是信了。
    一群人便鱼贯而出。
    刀疤飞快跟了上去。
    谢姝宁方才说的话,他可一个字也没有听错,也明白了谢姝宁的用意。正如离开敦煌时宋延昭说过的话一般,莫要看谢姝宁还是个孩子,她内心深处却绝不只是个孩子这般简单。
    刀疤的身影也在门外消失后,宋氏才长舒了一口气,同老板娘略闲话了几句便拉着谢姝宁上楼。
    先前燕淮两人进来时,正逢老板娘在后头让人安置驼队,恰巧没有瞧见二人,也算是好运气。
    宋氏暗自庆幸着,将谢姝宁送回了房间,拿了帕子擦她的发,又让玉紫下去再让老板娘多点一个火盆送来。
    天寒地冻的,这么晾着湿发,一下子便受凉了。
    “你瞧瞧你,越大越回去了,身子骨本就不好,再冻着了可怎么能行。”宋氏嗔怪着,神色间却有丝不自然。
    谢姝宁也不点破,任由她说。
    过了会,玉紫端着火盆跟图兰一前一后地进来。
    暖意融融而来。
    谢姝宁这才轻声道:“娘亲是在担心那两人吧?”
    宋氏微有些尴尬,“他们到底救了你。”
    “正是因为他们救了我,所以我刚刚才没有将他们供出去。”她微笑,“娘亲不必想了,那两人已不见了。”
    方才听到楼下来了寻人的人,又听到宋氏已经下去应对,她立即便让图兰去找燕淮两人,自己则带着玉紫下楼。
    果然,图兰赶到时,早已人去楼空。
    那群人找的,也果真是他们。
    “惹了祸事的人,我们带着他们到了于阗古城,便已是仁至义尽。若再留下去,迟早也要将祸事惹到我们身上,娘亲,我们可还要赶路呢。”谢姝宁靠在了宋氏怀中,被屋子里融融的暖意熏得懒洋洋的。
    眼下已是隆冬,等他们赶到京都,春花绽放。天日都暖了。
    谢元茂的信上说,让他们赶在年前回家,这显然是做不到的事,可年后拖得越晚,到时候回府就越是麻烦重重。
    她倒是有心慢慢来,可哥哥还在京里呢,她可舍不得再叫他翘首以盼着失望度日。
    宋氏遂叹了口气。“也罢,本是萍水相逢,我们也帮不了他们。”
    这才像话!
    谢姝宁就笑吟吟央着宋氏继续给自己擦拭头发,闭上眼假寐起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图兰就来说刀疤回来了等着见她。
    这话是悄悄说的。并没有叫宋氏听见,谢姝宁便胡乱说了几样想吃的东西,半是撒娇着让宋氏去想想法子。
    宋氏就下楼去寻了老板娘。
    她便匆匆去见刀疤。
    刀疤来回原地踱步,见到她的面就道:“小姐,那群人很是古怪。”
    谢姝宁道:“哦?怎么说?”
    “我遵从您的话说要‘送送’他们,他们当然不愿意让我送。出门没几步路就撇开了我。可这地方我比他们熟得多,一会便追了过去,跟着他们一路转了半天。却也不见他们进客栈。我想跟的近一些,倒差点叫他们给发现了,便索性回来了。”
    “他们还在找人?”
    “是,找的是两个少年郎。是汉人。”
    “不必想了,找的就是那俩人。”谢姝宁垂眸,“果真是捡了大麻烦,好在人这会已经自己跑了。”
    刀疤擦了把额上的汗,“依我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倒不如歇一日。准备了补给,便直接启程吧?在下一站再多停留些日子养养精神也无妨。”
    谢姝宁赞成,点头应了,随后让刀疤增派人手轮流守夜,小心为上。
    “那两个人,可需要寻一寻?”刀疤迟疑着,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谢姝宁摇摇头,嘟囔着道:“多的是人寻他们。既然出了客栈,那就同我们没有一丝关系了。”顿了顿,她抬起眼来看刀疤,眸光闪闪恍若天上的星子,“他们若回来了,就干脆——”
    她伸手,在脖间横着一比划。
    刀疤瞧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磕磕绊绊地应了。
    望着谢姝宁离去的背影,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起来,看着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说到杀人,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这个问题,直到他们顺利离开了于阗古城,入了榆关,开始往京都去时,刀疤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那两个少年不辞而别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谁也找不到。
    谢姝宁一行人,则在第二天就启程上了路。
    此后沿途,倒真的平静了起来。
    没有半夜闯入营地的人,也没有四处寻人的怪人。
    后头的旅途中,只剩下了疲惫。
    漫长的行程,总是叫人倦怠的。
    进入京都后,他们便不住客栈了,开始借宿驿站,回府的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可饶是如此,等到他们顺利进入京都时,春日早就已经来了。一路行去,入目之处皆是苍翠,桃花盛开似火,梨花纷纷如雪。
    天日暖了。
    谢姝宁去了厚厚的大氅棉服,开始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她从敦煌带回来的苍白疲弱,似乎也因为这明媚的春日而褪去了些,面色红润。
    宋氏深感安慰。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近乡情更怯,马上要回谢宅的时候,他们的脚步又忍不住慢了下来。
    刀疤一行人被安置在了上回宋延昭来京都时用云詹师徒的名义购置的宅子里,谢姝宁母女换乘了马车,开始往石井胡同赶。
    马车晃晃悠悠的,叫谢姝宁禁不住想起了多年前她们初次入京的时候。
    到了正门口,帘子被撩起,坐不惯马车的图兰近乎逃窜般地往外头冲,唬了守门的小厮一跳。
    正待发问,便见宋氏母女一前一后被人扶下了马车,顿时愣住了,过了会才回过神来,急吼吼地喊了起来:“六太太跟八小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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