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琼林本就因为在见素医馆饮酒而耽误了时辰,如今又被淑太妃的婢子这样一闹,迟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到达勤政殿。
    勤政殿里,女皇辰曌独自坐在孤灯下,正批阅着身前堆成了几座小山高的奏折。
    烛火跳跃,映衬着她紧蹙的眉头更加叠皱,显得忧心忡忡。
    江琼林站在门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不知不觉便看痴了去。
    直到素云捧茶归来,见着门边的他,才冷冷道:“江大人站在门边做什么?”
    辰曌闻言抬起头,便见江琼林一袭白衣靠在门边,眼带迷茫,出尘入仙。
    “爱卿还是着白衣最好看。”辰曌见了他,心情大好,夸赞之后便向他招了招手:“爱卿来的正好,你文辞绰约,词藻斐然,快来帮朕看看,朕这样写妥不妥当。”
    “下官遵旨。”江琼林走近,站在御座前。
    “站那么远做什么?”辰曌拍了拍身侧,指着龙椅道:“坐到朕身边来。”
    “下官不敢。”江琼林躬身却礼,再抬头时,便见辰曌一扫之前的愉悦,满脸被阴沉所替代。
    江琼林不得已,只好提步走上御座,却仅仅只是站在女皇的身侧,始终不敢乱了规矩。
    辰曌知他处事小心,对事恭敬,也由得他去。她将一本明黄色的奏折递给江琼林,道:“为表哀思和歉意,朕决定亲自修书一封与突厥可汗,你看看朕写得如何?”
    江琼林接过,逐字逐句的阅读起来。
    辰曌看了一晚上的折子,这会才得以休息片刻。
    辰曌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此时,却隐约闻到空气里传来一阵淡淡的栀子香。
    她细细一嗅,才发现此香出自江琼林的身上。
    “陛下用词贴切,情感真挚,是一篇上佳之作,只是臣觉得,这个’愁’字不妥,’愁’代表忧愁和焦虑,应该让突厥可汗知我宣武对此案有十足的把握,而不是担忧和焦灼……”江琼林说着,看了辰曌一眼,却发现她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奏折之上。
    “陛下,您在看什么?”江琼林疑惑。
    “将才你去了哪里?”辰曌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冷冷的问出了这样一句。
    江琼林见她面色不睦,再一想起坊间的传闻,便觉得传言或许是真的。
    坊传辰曌与淑太妃不睦已久,淑太妃抢了辰曌的伴月宫,是辰曌最想除之而后快的人。
    江琼林心中暗悔,刚刚自己经过伴月宫时换了一身衣裳的事情,还是不要说了罢……
    “朕在问你话,如实回答朕!”辰曌一声低喝,在这安静的大殿之中,显得十分突兀。
    江琼林被这一喝,立即跪倒在地,俯首叩头道:“微臣经过伴月宫时,被伴月宫中的婢子泼了一身水,于是淑太妃赏了微臣一身衣物,臣不是有意耽搁,只是想快些见到陛下才会如此,求陛下宽泽。”
    江琼林在电光石火间,还是决意不隐瞒此事,位高如辰曌,本就见惯了众生皮相,听惯了言不由衷的赞语。自己绝不能如旁人一般,欺骗于她。
    “你倒是坦诚。”辰曌阴郁着一张脸,唤道:“来人——除去江琼林的衣物,把他给我扔去太极宫前示众!未得我诏令,不得饶恕!”
    “陛下恕罪!”江琼林战战兢兢,汗如雨下,可如何也求不来辰曌的宽泽。
    安素云得令,立即招来侍卫将他拖走。
    “陛下——”江琼林情急之下,握住了辰曌的脚踝。
    辰曌面色微怒,一脚将他踢开,看也不看他,随即又对侍女道:“你再去查查,伴月宫中是哪个不长眼的婢子泼的水,查到之后,就地杖毙。”
    “是。”安素云颔首,吩咐侍卫将他带走。
    “陛下赎罪,陛下饶命,陛下——!”
    江琼林的呼声很快被隔绝在门外,辰曌再听不见他的只言片语。
    侍卫将江琼林带到了太极宫的大殿前,随后便扒掉了他身上的衣物。
    他全身赤裸,只余一条里裤。
    他就这样光溜溜的站在太极殿外,一站就是一整个晚上。
    他背上的奴印,显得那般突兀,那般明显。
    更可怕的是,女皇的怒气并没有在一夜之间消失,就连到了第二日上朝时,仍旧没有原谅他。
    早朝之前,宫女太监早早便赶来此处,本是例行打扫,可今日,打扫的同时还有余兴节目。
    赤裸的江琼林抱着双手,站在空旷的广场上,就像一棵没了枝叶的树,说不出的荒凉和萧索。
    还带有那么一丝丝的情欲。
    他到底是个美人,不穿衣服更是如此。
    匀称的线条,白皙的大腿,还有精致苍白的脸蛋,无论看哪里,都是美不胜收。
    他就这样突兀地孤单地站在太极殿外,渐渐地被上早朝的大臣们争相围观。
    有人同情,有人不耻,但更多的是侮辱和谩骂。
    尤其与武瑞安交好的一众武官,更是什么下流的话都说得出来。
    “江琼林就算当了状元爷,也抹不掉他身上的奴印,瞧见他雪白的的屁股了么?怎么看都是个娼妓!”
    江琼林浑身一颤。
    这半日,任北风萧瑟,在这天里虽然不觉得很冷,但是他心中的寒意,却从头侵染到脚趾。
    除此之外,更让他甚感悲凉的,是一种侵入骨髓的羞耻感。
    就像在欢宜馆中,被人扒光了衣裳,供众人取乐时一般模样。
    不,此情此景,比之更甚。
    若他从来都只是一个供人玩乐的男妓,或许还不会这般难受,可他从前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沦落之后却得女皇宠幸,再次参与科举,更一举夺魁成为状元爷。他游过御街,赴过琼林宴,也曾被旁人恭敬的唤他一声:“大理寺少卿,江大人。”
    可这一切,却都是那人给的。
    她一句话,就能让他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她一句话,也能让自己从云端跌入十八层地狱。
    美好如落瓷,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
    第二日傍晚,见素医馆。
    问药又是十分激动的从外头回来,一进屋子便惊声尖叫:“掌柜的!您一定要救救江公子呀!”
    “又出什么事了?”狄姜蹙眉。
    一旁的武瑞安的也是一脸疑惑,道:“江琼林是母皇跟前的红人,有母皇的庇佑,谁敢说他一个不好来?”
    “可就是女皇昨日夜里下的令,让他在太极宫前罚站,还不许穿衣服!”问药神色焦急,不似说谎。
    “什么?!”狄姜和武瑞安皆是一惊。
    二人再三确认问药此言非虚之后,狄姜才道:“可说了原因如何?”
    “坊间传闻事情经过,是因昨夜江公子回府晚了,女皇陛下又几次急召,他却没能按时去到勤政殿,据说……好像是因为他和淑太妃在一起,被陛下抓奸在床,所以才赤身裸体出现在太极宫前,站街示众。”问药如实相告。
    “昨夜……不就是与我们喝酒至深夜?”狄姜思索道。
    “可不是嘛!昨夜江公子那么晚才回去,怎么可能会是和太妃在一起!他一定是被人冤枉了!或许是那太妃久居深宫,昼夜寂寥,主动勾引江公子也说不定啊!这样惩罚他一个,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以后让他如何做人?如何再抬得起头?”问药嘟着嘴,一脸的不满。
    问药说完,狄姜一脸凝重,就连武瑞安也是好一阵沉默。
    许久,武瑞安道:“本王去为他作证,证明他昨夜与本王在一起!”
    “王爷!”问药一脸欣喜,感动不已。
    狄姜听罢,却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武瑞安道。
    “王爷打算回去当阶下囚吗?您现在自身都难保,怎么救他?”狄姜叹了口气,郑重道:“您与江琼林不睦已久,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您此时为他作证,只怕会被人趁机说您意图不轨。”
    “为何?”武瑞安一愣。
    “很难理解么?”狄姜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他是彻查天香公主无头案的三名官员之一,现在的您,于情于理,还是不要去招惹他的好。”
    武瑞安思忖了许久,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于是跌坐在凳子上,无奈道:“那现在本王该怎么办?”
    狄姜想了想,道:“调查清楚天香公主无头案,然后安安稳稳的做你的逍遥王爷,倒那时再救他亦不迟。”
    “从何查起?”武瑞安一愣,道:“大理寺和京兆府联合办案,都未能发现端倪,我们从何得知?”
    “既然他们查不出凶手,那我们就去问问天香公主本人好了。”狄姜微微一笑,半张脸隐在烛火映不到的黑暗里,神色说不出的诡谲。
    武瑞安打了个激灵,面色有些为难,少顷,才道:“狄掌柜的意思是……”
    “掌柜的意思很明显,她会通灵!”问药急不可耐,插嘴道。
    “就你话多,”狄姜睨了她一眼,然后对武瑞安施施然一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此事当真?”武瑞安疑道。
    “千真万确。”狄姜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可需要什么条件?”
    “最好是能看见尸体,或者去命案现场。”
    狄姜说完,武瑞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过后才又道:“这种事情本该由国师来处理,可最近国师不知怎么了,一直将自己关在明镜塔里,谁也不让进,谁也请不出他来,否则早让他来问一问也好呀……”
    “现在不是有我了么?”狄姜自负一笑,道:“通灵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不是么?”
    “可是让你见到那样血腥的场面,本王于心不忍……”
    “这有什么于心不忍的?再惊悚的我们掌柜的也见过!”问药兴奋道。
    武瑞安吞了口口水,想起曾经在竹林中发现的腐尸,还有她在尸骨累累的地窖中待了好几天,心理仍没有变态这一点来看,狄姜应该是不怕血腥和尸体的。
    “好吧……晚些时候本王带你去。”武瑞安擦了擦冷汗,终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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