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而过,十二月末,临近年三十太平府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初雪夜,雪如鹅毛飞絮,乱舞梨花。一早起来,天地已经雪白一片,可大雪还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大雪的覆盖让行人出门极为不便,书香和问药拿着铲子,将门口的雪铲到墙角。又因巷子里住户极少,几乎整条巷子都需二人打扫,小半个时辰下来,他们从北扫到南,等回过头去看,刚铲过的道路又已经铺了满地白雪。
    问药累的气喘吁吁,看着一地雪白,很有些泄气。
    她看着棺材铺,想起平日里长生醒的最早,今日都日上三竿了还没起床,定是见他们在扫雪想偷懒!
    “啪啪啪——啪啪啪!!”问药大力地拍打着棺材铺的门板,嚷道:“长生!你别想躲在里面看戏,我知道你在家!”
    问药把门板拍得震天响,许久之后,长生才穿着一件单衣打开了大门,看他的模样才刚睡醒,听见敲门声后连衣服都顾不得穿,便下了楼。
    长生瑟缩着身体,道:“对、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问药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不赶紧穿好衣服来扫雪?难道你想把活都让我们做吗?”
    “我这就来。”长生点头,强忍着寒意,将大门打开来。
    书香自另一头扫雪归来,见着长生鞋子都没穿,被问药呼来喝去的模样,心中不忍,问他:“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病了?”
    长生愣愣地摇头:“我不知道……”
    书香对问药道:“你给他看看?”
    “他壮得跟头牛似的,会生病?”问药翻了个白眼,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走过去,探了探他的脉搏。
    很快,问药便沉下脸,急道:“还当真病了!快把他扶到床.上去歇着。”
    她话音刚落,长生便像得到了某种讯号似的,整个人软软的往前倒去,好在书香眼疾手快,上前捞起他的身子,与问药合力将他扶回房中。
    狄姜听见楼下传来的声音,慢悠悠地起床,她趴在窗户边,听见问药的声音传来——“去烧些热水,以陈菊、金银花、甘草煎汤沐浴,可驱寒意。”
    问药记住了自己曾说过的,是药三分毒,能外敷不要内服。除此之外,她还举一反三,煎汤沐浴驱除寒意,倒是自己没教过的。
    狄姜的心情突然就大好了。
    狄姜看了眼棺材铺前倒着的两把铲子,又望向天幕纷飞的雪花,吐着白气说:“瑞雪兆丰年呐。”
    ……
    ……
    晚些时候,问药和书香照顾长生睡下后,出来的时候发现大雪已经停了。路边的积雪也不知被何人清扫干净,皑皑白雪堆在墙角,虽然寒意依旧,却不会再耽误出行。
    医馆里,狄姜燃起暖炉,烹了一盏峨眉雪芽,然后缩在铺满白雪毛皮的椅子里看书。
    她的身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包裹,大大小小,数不胜数。
    “掌柜的,你去逛街了?”问药说完就后悔了,这才什么时辰,掌柜的平日这会儿都还在梦里,怎么会去逛街?
    狄姜打了个哈欠,说:“你们回来的正好,这些都是武王爷送来的年货,把它们归置归置,送一份去棺材铺,不要让长生一个人清冷过年。”
    问药一听这些是武瑞安送来的,忙不迭的拆包裹。
    包裹里有暖炉、棉帘、手炉、脚炉、汤婆子、等过冬物资。也有年画、春联、糖果、爆竹等装饰用品。就连银碳都有十大车,足够他们用一整个冬天了。
    “王爷真有心!”问药笑逐颜开,又问:“王爷呢?怎么不见王爷?”
    狄姜淡淡道:“年关将近,他有事要忙,先回去了。”
    问药点了点头,想起街上的白雪,必然也是他临行前吩咐人清扫的,在这种时候,还依然把掌柜的放在心尖的,普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下午,书香和问药带着竹柴挨家挨户贴春联,送年画。
    狄姜听着他们愈来愈远的吵闹声,突然想起初来太平府的那一年,他们亦是如此度过。
    屋里烧着炭火,窗外银装素裹。
    一眨眼,已经六年了。
    ……
    ……
    年三十这日,辰曌在大明宫中举办家宴。
    武瑞安傍晚来接狄姜,二人到得大明宫时,天色已经暗下。
    大明宫前庭被大雪覆盖,一片雪白灿如月辉。
    武瑞安左手捧着汤婆子,右手牵过狄姜的手,四手交握放在身前,一路行去,让所有女子的眼中露出欣羨。
    家宴上,列席之人只有嫡系皇族,就算地位之高如左丞相、右丞相也不在此列。
    辰曌与魏紫同座一席,她的右手边是恭王爷及其家眷,往下是郁王爷,然后才是武瑞安和狄姜。
    他们的对面坐着叔伯辈的各家王爷,末席则坐着长孙玉茗和流芳郡主。长孙玉茗作为既定的太子妃,自然有权力坐在那里,也无人可说什么。
    只不过长孙玉茗自己的面色却有些苍白,也不知是因为身体抱恙,还是因为见着了武瑞安和狄姜……
    酒过三巡之后,武瑞安突然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席位末尾处坐着一位穿着玄衣的少年。
    那人眉目清秀,双眼澄澈,嘴角却挂着一抹狡黠的笑意,是武瑞安不大喜欢的一个人——新任刑部尚书,潘玥朗。
    可能此前因他身穿玄色衣裳,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所以武瑞安没有注意到。可他现在见着了就不能当作没看见了。
    “他怎么坐在这里?”武瑞安大呼惊奇,带着些许怒气质问辰皇。
    辰曌整个人都被魏紫搂在怀里,喝水吃饭都由魏紫喂食,她淡淡地看了一眼,拉了拉魏紫的衣袖。
    魏紫接道:“潘尚书初来太平府,各家王侯不能认全,也算是与各家王爷见个礼。”
    “见礼?”武瑞安冷笑道:“依本王看,你为了抬举他,想为他在这满宫公主郡主里头挑一门亲事罢?”
    武瑞安一语道破他的意图,魏紫面色有些不大好看,辰曌亦是皱起眉头。
    “潘玥朗既不是王公子弟,自然不能出现在家宴之上,”武瑞安说完,又转头看向潘玥朗,道:“你倒也面皮厚,竟敢坦然坐在这里?”
    潘玥朗深吸一口气,微笑着不回答。
    虽然武瑞安问出了大家心头的疑惑,但是潘玥朗也没有料到,武王爷真的会当众给自己难堪。
    武瑞安不知道的是,甚至这满堂之上,只有狄姜一人知道的是——潘玥朗其实是有资格坐在这里的。
    狄姜在桌下按住武瑞安的手,示意他不要在这种时候与辰皇争吵。
    倒不是因为她知道潘玥朗的身份,而是年三十普天同庆的日子,他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让辰皇不开心。
    武瑞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已经收敛了很多,但近日朝堂被这二人搅得乌烟瘴气,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武瑞安本还想说什么,却听辰曌淡淡开口,唤了一声:“狄姑娘。”
    武瑞安脸色蓦地一沉,他本以为母皇会借题发挥,拿狄姜的身份作文章,他都已经想好了反驳的话,却听辰曌又道:“前些日子,你在东门大街上关于‘馒头’的一番言论,教朕十分赞赏。朕今日便封你作女傅,赐南珠十斗,你意下如何?”
    女傅是什么?古有三公九卿,太傅为三公之长,始于西周,为君王的老师。虽是虚衔,但极受人尊重。
    女傅顾名思义,便是教导各大宗室女眷的老师。
    此话一出,武瑞安倒是突然忘了潘玥朗似的,满目欣喜地看着狄姜。
    “陛下,此万万不可!”流芳郡主面色一变,刚一开口,便被她母妃打断。
    镇南王妃摇了摇头,示意流芳不要多言。
    流芳郡主的父亲武承毅乃先王献帝的同胞兄弟,献帝在位时被封为镇南王,掌握西南重军,可谓位高权重。连他的夫人都不反对,这满堂之上,也就没有人敢说‘不行’了。
    这两个月里,狄姜看似与寻常一般,在药铺里无所事事,但是外界对她的事迹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关于‘馒头’的言论,让她赢得了大量底层民众的好感,甚至连一大部分拥护武瑞安的女子也心服口服的称她为“最明事理的平民王妃”。
    辰曌久居深宫,亦能听到这件事,可见她的影响之深远,几乎与人人喊打的魏紫成了两个极端。
    女傅虽说是个官位,可到底只是在深宫里与女眷相处而已。魏紫与狄姜无所交集,他亦没有反对。
    满堂人的目光集中在狄姜身上,狄姜有些发愣。
    武瑞安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她才反应过来,未及多思,便微微一颔首,道:“是,民女领旨。”
    辰曌和煦一笑:“以后便不要自称‘民女’了,该称‘臣’才是。”
    “臣……遵旨。”狄姜应下后,看了看身边的武瑞安,便见他眼中所有的怒气都被柔情所代替。
    自己的手心有些汗,却不是自己的。
    那是武瑞安替自己担心而流下的。
    若说从前世人称狄姜为“武王妃”、“最明事理的平民王妃”等,可这些词所代表的重点都是王妃。
    从此以后,狄姜又多了一重身份:女傅。
    从另一层面来说,这天下女子,要皆她不如了。
    辰曌给了狄姜如此大一个殊荣,武瑞安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与她作对,整场饮宴下来,嘴角眼里所流露出的笑容,简直要灼烧旁人的眼睛。
    他比狄姜还要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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