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月秀,夫人要见你。”
    身为暗卫,行踪必须隐藏,不可为任何人所见,包括主子;若有得见者,你死我亡,二择其一,这是铁律。听见外间的喊声,靳月秀心中一阵疑惑,将脱到一半的玄色护甲又重新穿好,推门而出,果见与他着装相仿的暗卫室管事已在门外等候。
    管事本是少言寡语之人,一见到他,罕见地叹了口气。靳月秀并未多嘴,只是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庄主夫人房中。
    庄主夫人正坐于贵妃榻上,身旁有侍女捧着茶水。她手执卷册,蹙眉凝视着册子,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回禀夫人,暗卫室弟子靳月秀已带到。”管事略一行礼,随后侧身让出位置。
    庄主夫人这才抬眼望向来人,一眼见到适才站定的靳月秀,目光落在他脱俗面容之上,不禁当堂愣住。她握着卷册的五指捏紧了书脊,瞠目结舌一顿,视线在靳月秀紧裹于黑衣之中的身躯上来回扫过,少顷,徐徐恢复平静。夲伩首髮站:po18vs.c o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月秀……果然是至为俊秀之人,将你配给少爷,亦不怕他日他不乐意了。”庄主夫人缓声道。
    这回轮到靳月秀吃惊了,为何他会与少爷的婚配扯上关系?
    庄主夫人将卷册扔到一旁,严肃同他道:“少爷身子一直不见好转,如今只有成亲冲喜一计。我翻遍了庄中下人与弟子的生辰八字,你与他颇为相配,年龄亦相仿。你在入庄时已是孤儿,之后进了冶金坊,成了庄中弟子,按照规矩,待你及冠时便可分配入各处分部,自行攒银两赎身。如今,我给你一条更好的路子,便是嫁入靳家,从此为檀斩庄少夫人,不再是下人,而是名正言顺的主子,你看如何?”
    对于少爷需要成亲冲喜一事,暗卫室众人亦略有耳闻,但靳月秀如何也料不到,这等机遇竟然掉落在了自己头上。他恭敬躬身,谨慎答道:“蒙夫人厚爱,但属下与少爷从未有过接触,恐怕少爷对属下……”
    “此事你不必担心,这一门婚事,倘若真能将我儿的一条命给拉回来,那自然是好。只是……”庄主夫人面露凄怆之色,犹豫片刻,仍是道出实情,“少爷多半已是回天乏术了,你嫁给他,需做好守寡到底的打算。”
    此语大大出乎靳月秀的意料。少爷的病情一直是庄中人所禁止谈论之事,大家虽都知他病重,可无人晓得各中详情,谁能猜到竟已如此严重了?
    “因此,我才属意胸怀有志、才能出众的庄中弟子,而非懵懂无知的二八少女。靳家少夫人一位,是职,是责,是有意成大事者才配享有的一声尊称。”庄主夫人的神色忽而又变得严肃起来,“此人需要有行事决断的气魄与手腕,心中要装载下整个檀斩庄,他日必定要能为我所用,替我扛下庄中大小事务,直至有人能继承庄主之位。”
    她的话已说得很明白了,她要的不是一个侍奉公婆的温顺儿媳,而是一个副手,用靳家少夫人的身份为由头,替她掌控整个门派的权力。
    有朝一日,若庄主夫妇老死,而少爷又当真病死,那少夫人便是全庄唯一的主子。
    所以她才如此着急要看花名册,自己择人而用,先发制人,要在少爷病死之前,选中一个能被她控制着的掌中之物。
    而这个人,眼下便是自己。一想到可能脱离苦海,靳月秀心动不已。
    “靳月秀,你可有此魄力?”庄主夫人看着他,厉声问道。
    靳月秀单膝跪下,铿锵作答:“属下愿为夫人所用,尽忠职守,报效檀斩庄养育之恩。”
    “好,很好。”庄主夫人满意点头,“难得你有此觉悟,确实是可栽培之辈。”
    靳月秀当然知道她话中深意,首先是归她麾下,为她所用,其次是剑指檀斩庄,不藏私心。与其说今后做了少夫人,成了主子,不如说是个给她做牛做马的兵卒。但若能凭一己之力一步一步杀上去,这倒更合靳月秀自食其力的期望。
    庄主夫人又道:“你的卖身契……若有朝一日,少爷仍能持家管事,此事便交由他亲自处置。若他当真熬不过这一回,那待他入土为安,你又已能独当一面时,我自会将它交回到你手上。”
    靳月秀再度跪拜,恭敬作答:“少爷吉人天相,定能转危为安。不论是以何身份,属下都甘愿辅佐夫人少爷,光大檀斩庄。”
    听见这话,庄主夫人却又面露忧愁,扭开脸去挥了挥手:“此事就如此决定吧,你可退下了。”
    靳月秀跟随管事离开。两人踏入庭院之中,一前一后走着。靳月秀忽然想起,这似乎是他头一回,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地走在庄中人人可见的小径之上。
    “少爷那不是病,”前头的管事忽然开口,“是毒。”
    靳月秀愕然,望着他的背影,未有作答。
    “你方才答应得太快了,暴露了你的野心,如今你已骑虎难下。”管事缓缓转过身来,凝重地看着他,“你以为,要成为夫人手下的大将,是如此容易之事吗?”
    靳月秀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只看着眼前教导他多年的师长,忽然从他那与通常无异的淡漠神色中,读出了几分怜悯。
    “若夫人从花名册中点出的是别的什么下人,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一句也不会多提的。偏偏你是我暗卫室中的人,兄弟们多年来以性命相托,就该同气连枝,我实在忍不住要提点你几句。”管事摇了摇头,长叹一气,“少爷所中之毒无药可解,如今毒入膏肓,命不久矣,已是死路一条。堂堂少庄主被小人所害,庄中能人众多却束手无策,这种事情,夫人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因此对外只能宣称是怪病。”
    “少爷中毒是何时之事?庄中向来守卫森严,高手如云,怎会给贼人有机可乘?”靳月秀大为不解。
    “这便是问题所在,这种情形,只有可能是内鬼所为。夫人想尽法子,甚至痛下杀手,逼死了庄中几位元老,依然查不出是何人下的毒手。”管事看着他,“如今为时已晚,无力回天了。夫人想要的,是一个可以取代少爷的人,替她继承檀斩庄。”
    靳月秀略有些明白了过来,可是天底下怎会有人能取代得了她的亲生儿子?庄主夫人是个手段狠辣不输男子的巾帼英雄,不可能轻而易举就信任他这个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暗卫,除非……
    “所以我刚才说,你答应得太快了,现在夫人已经知道你有心要向上爬,你必须顺着她的心意去做。否则,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管事再次叹气。
    靳月秀领悟过来,只觉从脚心向上蔓延一震寒意,周身血液如结冰霜。
    成婚前夜,月上中天,靳月秀在自己房中,将庄主夫人遣人送来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陪伴他十年的武功,在这一杯醇厚毒药之后,悉数归还上苍。
    靳月秀倒在映了月光的地面上,在剧毒化功的疼痛中苦苦挣扎,抽搐,发抖,口吐污血。无人知道他这一夜的煎熬与绝望,庄中弟子不被允许过问此等事情,而主子更是从未记得有过这个人。那种噬骨蚀智的钻心之感,靳月秀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漫漫长夜之中,他在心中不断默念,这不会是一切的终结。他仍有机会,只要熬过去,扛过那些考验,他还可以做个自由人。
    可他怎会想得到,那般狼狈地瘫倒在地的情形,竟也有再现之时,而且时隔不久。
    靳月秀再睁眼时,看见的是靳楠杀书房天花的沉沉玄铁。书房中空无一人,只有他后背冰凉的石板,被扔在他身侧的肮脏衣物,还有他经络中仍在隐隐作祟的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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