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皎皎把一切的惶恐都藏了起来,露着半截雪白的腕子,还是那副俏生生的笑模样,刚要作答,听外头太监声音尖锐高亢,“圣旨到!”
    “令仪郡主接旨!”
    何皎皎伏跪到地上时,眼皮子开始跳,一直跳,鼓动着她一颗心也在腔子里乱扑腾。
    以至于宣旨太监半念半唱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窗外枝头绿叶让清晨的霜雾打得焉儿了,下月初便要立冬,秋意萧索,何皎皎指尖一寸寸发凉发僵。
    太监的声音劈头盖脸往下砸,“郡主娘娘,接旨吧?”
    “郡主娘娘,郡主娘娘?!”
    何皎皎觉得冷,浑身僵硬,却冷得出了汗,顺着眉毛流下来,打湿她浓密眼睫,眼前一团团光影模糊。
    太监等得不耐烦了,“郡主娘娘莫非想抗旨不遵?”
    屋子里宫侍跟着跪了一地,何皎皎袖子被身后的雪蕊扯了扯,雪蕊好像哭了,哭腔压得极低,“小姐。”
    却是哭也不敢哭,叫了从前对何皎皎的称呼。
    “郡主娘娘,接旨啊!”
    太监不停地催。
    何皎皎直不起腰,用尽全身的力气抬了头,太监手里展开明黄龙纹的丝帛,是圣旨,盖着玉玺。
    皇命如天……不容她拒。
    只是她一时伸不出手去接。
    太监手里的是第二道,两道圣旨其实何皎皎都听清楚了。
    第一道说,苏皇后认了她作女儿,以后她便是上了玉蹀,正儿八经的令仪公主了。
    第二道赐了她红妆百抬,风冠霞披,凤鸾花轿,与她红妆十里,送她去北梁和亲。
    嫁给燕东篱。
    “令仪郡主,接旨!”
    太监加重语气,显然耐心耗尽,何皎皎头脑空白,不受控地颤巍巍抬起了双手,“令仪…谢主……”
    每一个字都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动作慢了又慢,那冰凉的丝帛最终落在她掌心。
    如一座要将她压得永世不能翻身的大山般。
    然而何皎皎必须得稳稳捧住,还得再拜一次。
    要谢主隆恩啊。
    “滚!都给哀家滚!”
    手上的重量却忽得轻了,太后冲了过来,谁都没拦住她捡了圣旨砸到太监脸上。
    老人家看上去要疯了,笑着落泪,笑着打骂人:“你们还要不脸啊,要不要脸啊?!”
    “老祖宗,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
    老人身形蹒跚地撵走了太监们,满脸泪的来牵来搂何皎皎,“令仪,你别怕,别怕……”
    可她没能走到她身边,捂着心口喘起粗气,一步再迈不出来,倒了下去。
    “老祖宗!”
    何皎皎瞳孔缩了缩,她朝她扑过去,堪堪接住,没让老人家摔到地上去。
    太后真得病倒了。
    今年一年,她断断续续病过好几次,这回倒下后,十天出头,没再睁开过眼。
    慈宁宫多了许多的生面孔,原先在慈宁宫当值的宫侍,还有何皎皎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能再出慈宁宫的大门。
    宫墙檐角四处,却挂起了红绸。
    开始筹备太子和太子妃的大婚了。
    何皎皎守在太后床榻前,从老人枯槁的面容,盯到窗外,看落叶一片片凋零。
    她想了起来,他们婚期在十月初五。
    癸亥已卯,黄道吉日,宜嫁娶。
    过了小半个月,苏皇后方在慈宁宫露了面。
    她坐在榻边,用热水拧了干净帕子,仔细地为老人擦身子。
    苏皇后别的什么话都没提,只问了几句太后的身体,替老人捻了捻被角,起身才走到一旁候着的何皎皎身前。
    何皎皎有一瞬的慌乱,那两道圣旨被太后使人扔出来慈宁宫大门,没有人来治她的忤逆之罪,也没有人再来给她说这件事。
    只是没有任何由头地关着,耗着。
    “令仪……”
    苏皇后抚上她的面颊,脸色淡淡哀切,依旧没提一个字,悠长叹息:“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何皎皎不知作何反应,不明白她的意思,脑子是僵的,哭不出来,于是迟缓地对苏皇后笑了笑。
    少女生着双杏眼,一弯眼角便是个乖巧讨喜的模样。
    可神情僵硬地很。
    苏皇后似是不忍,转身离去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可在苏皇后要跨出太后寝殿时,一道人影飞快冲了过去,当即被左右随侍拦住。
    她又连忙跪了下来,磕头,地面“咚咚”地响,何皎皎看见了血。
    她认出来是取竹姑姑,取竹姑姑嗑完头跪着过去想抱苏皇后的小腿,哭声凄厉:“您救救太后吧皇后娘娘。”
    取竹姑姑伺候了太后几十年,她懂药理的。
    她说,这段时间,来给太后问诊的太医,开得都是一些寻常的滋补药物,根本治不了太后的病。
    那一瞬,何皎皎似乎听到脑子里有一根弦,断了。
    苏皇后将替太后问诊过的太医全宣了过来,不等她发问,太医们一个接一个跪下,也是磕头,也是求饶:“皇后娘娘,臣上有老下有小,饶了臣吧!”
    何皎皎在隔间,看宫婢为取竹姑姑收拾额上的伤,她平静到有些麻木,问:“姑姑,你为何不跟我说呢?”
    她这些天没有哭,鲜少说话,声音哑得厉害。
    取竹姑姑面如菜色,说话无波无澜,“跟您说……有用么?”
    外厅一阵瓷器破碎声响,苏皇后摔了茶盏,这是何皎皎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向来从容端庄的妇人气得像是站不稳了,一手撑了案桌,一手抚了额头,肩身起伏,喘不过来气。
    “哈哈…”
    何皎皎无端地,竟是惝恍笑出两声来。
    她明白苏皇后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何意了。
    他们愿意敬着太后时,太后方是皇城里头人人尊敬的“老祖宗”。
    愿意宠着她的时候,她才是人人艳羡的郡主娘娘。
    他们不愿意了呢?
    何皎皎朝外厅走去,脸上笑收不掉,将它变得无害而柔软了些。
    步子很沉,她走得慢,可就几步路的距离,能走多久呢。
    眨眼之间,何皎皎撩起珠帘,笑着喊了苏皇后一声:“母后。”
    苏皇后红着眼眶望过来,一下落了泪:“令仪?”
    何皎皎没有任何犹豫跪下,对苏皇后嗑了头,扬声喊:“儿臣参见母后。”
    “诶。”
    苏皇后应了一声,过来扶起了她,妇人似喜极而泣,眸光慈爱地为她理了理鬓发,紧接着用力握紧她的手,“令仪啊,你有几个婶婶一直在往我宫里递帖子,着急忙慌想要见你。”
    “你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说吧?”
    【??作者有话说】
    不会嫁不会嫁不会嫁不会嫁不会嫁,只是笨蛋情侣要当一段时间苦命鸳鸯了qaq我尽量快点儿把这段剧情写过去,凌昭大概下章,最迟下下章就要回来了。
    第55章 初雪
    ◎他一直想送她一只猫◎
    *
    何皎皎一声母后喊出了口, 太医重新给太后诊治,施针。
    新的药服了三天,太后便能睁眼了, 只是睁了眼,说不出来话,手沟壑众横,颤颤巍巍的, 拉不住何皎皎了。
    何皎皎守了她最后一夜。
    苏皇后让何皎皎搬到坤宁宫,陪她住一段时间。
    妇人从来一副温和慈善的眉眼,“令仪啊, 你这一走, 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你这孩子从小就招人心疼……”
    她说着眸中沁了盈盈泪光, 何皎皎脸上微笑,没有劝她别哭。
    出嫁不是喜事么,哭什么呢。
    何皎皎发着懵, 凝望着苏皇后的面颊, 发现自己看不清她了。
    太医不给太后对症下药的事, 她事先知道么?
    从她斥责太医的情形来看,不知道的吧。
    皇后娘娘一直最良善温柔不过的人了不是吗?
    可何皎皎不敢信了,她看不清, 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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