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垂下眼睫,看她三秒。
    忽而眉眼一展,似夜云轻舒,朗空见星。
    “我想问,柳小姐喜欢哪一种菜系?”
    -
    江阑铁塔临湖而建,是全城最有名的地标性建筑。柳拂嬿常路过这儿,但一次也没有上来过。
    今天才知道,高塔顶层是一家低调的中餐厅。
    餐厅不俗,落在最刁钻清高的人眼中也是如此。招牌是大家题字,内设一寸寸透着风雅与考究。
    但那位薄先生选择在这里见面,似乎也不是为了这些。
    他只是进门时随意提了句:“这儿的淮扬菜最好。”
    包厢很静,静得针落可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味。
    也不知他是怎么预定的,坐定之后,餐厅并未叫他们点单,穿清装的服务生领班便进来沏茶。
    柳拂嬿将提包放在一旁的座位上,理了理白礼裙的连袖一字领,确认没什么褶皱,这才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他今天穿了件烟灰色衬衫,质感极为上乘,勾勒出清隽的身形轮廓。举手投足带着几分倦意,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眸光疏淡至极,自进门以来,几乎没怎么落在她身上。礼数点到为止,不达眼底。
    直到上完茶,他仍没有切入正题的打算,只是慢慢品着那盏金山翠芽,看窗外的湖景。
    若无债主紧逼,柳拂嬿也能平心静气。
    可此时此刻,她做不到。
    “既然薄先生是要与我谈合作,我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柳拂嬿率先开口,又从包里拿出自己的作品集。
    “如果您想要邀画,我偏擅金陵画派的写意山水。由于最近出现一些财务方面的状况,也破例接私人订制的主题画作。”
    其实当代青年国画家的作品,大多卖不出价格。因为和油画等画系相比,国画的耗材相对便宜,作品耗时也较短。
    柳拂嬿同样不例外,尽管她已经攒了不少头衔,可目前一平尺的作品,最高最高,也只能卖到四五万。
    但若对方真有兴趣,签个长约也不是不可能。
    一幅四尺的斗方,市价二三十万,预支个两三百幅,也能勉强凑齐那笔债款,不是吗?
    虽说不切实际,但有钱人的需求总是千奇百怪的。
    柳拂嬿抱着试试又不会掉块肉的心情,做好了余生都给人当画匠的准备,将作品集和名片一并递过去。
    “您可以先了解一下我之前的作品。”
    男人漆眉稍挑,很有礼貌地接过来,却并不翻开看,只是放在一旁。
    他修长手指在画册扉页轻叩了两下,稍作沉吟后,嗓音清沉地响起来。
    “为什么认为,我找你是为了邀画?”
    “因为薄先生散发出一种公事公办的气息。”
    柳拂嬿淡声:“除了邀画,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她语调果决,这话是事实,也是推拒。她不会同意做其他的事。
    男人眸底涌起淡淡的欣赏之色,赞得总算有几分真心实意:“柳小姐冰雪聪明。”
    过了阵却又道:“虽然不为邀画,但我找你确是为了公事公办。还希望你能放心。”
    说得这么朦胧,柳拂嬿哪放得下心。
    可还来不及追问,一列服务员鱼贯而入,将饭菜一道一道呈上来。
    菜式分量精致,喷香扑鼻,竟是赫赫有名的红楼宴。
    “饿不饿?先吃饭吧。”
    男人执起黄杨木的四棱筷,一个很家常的动作,却被他做得矜贵从容。
    笼蒸蟹地道的香味一荡,久违地勾起柳拂嬿腹中的馋虫。
    自柳韶出事以来,她不曾好好吃过一餐。
    见状,薄韫白弯了弯唇。
    并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温润笑意,带着几分玩味。
    他朝候在一旁的服务生抬手:“能否帮忙剥一下蟹?”
    很快,剥好的蟹肉呈到柳拂嬿面前。
    她吃了几口,听见男人语调随意地问:“柳小姐是扬州人?还是淮安人?”
    “都不是,”柳拂嬿说,“只是曾住在临近的小城。”
    “住了多久?”
    “上大学以前,没离开过。”
    柳拂嬿懒得提起,自己两岁之前,住在别的地方。
    对方推来一盏热茶:“那你父母呢?也和你一样,住在江阑?”
    “母亲住在家乡,只是偶尔来江阑短住。”
    她说完这句,便沉默下来。
    男人也没继续问,只是得体地将她喜欢的那几道菜布得更靠近些。
    她便也礼尚往来,帮人盛了碗汤。
    其实她一向不喜欢和陌生人吃饭,没想到今天吃得意外舒心。地道的家乡滋味,也勾起回忆深处,些许遥远的亮色。
    放下筷子,她眉眼也温柔几分,褪去了先前的忌惮。
    “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薄韫白正垂眸看鲜绿色的茶汤。
    闻言一抬眸,正坠入她眼中的那潭温柔里。
    稍稍猝不及防。
    他不觉抬起手,转了两下左腕上的手表。
    柳拂嬿顺势望过去,见那表盘是剔透清沉的墨绿色,似翡翠中的帝王绿,愈发衬得他气度矜冷。
    等他再次开口,语调已然如常。
    可话里的内容,却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
    “听闻令堂债台高筑。”
    “而且,不是一个普通人能负担的数字。”
    柳拂嬿眼睫一颤,蓦地抬起头。
    男人眸色平静,并无丝毫要挟或讥讽之意,漠声道:“我或许可以解柳小姐的燃眉之急。”
    柳拂嬿无声地淡哂了一下。
    从对方眼中,能看出几分冷淡的诚意。
    他和上门邀画的那群人是一丘之貉?还是个与人为善的慈善家?
    感性让她不相信前者。
    理性让她不相信后者。
    她语调无甚起伏:“条件是什么?”
    男人放下白玉茶盏,修长双手交叠,开阔地平放在餐桌上。
    这是一个谈判的经典姿势,被他做得尤为矜冷,一身精英气质十分迫人。
    嗓音比帝王翠更沉更冷,用极为理性的口吻,说出一句天方夜谭。
    “我希望能与柳小姐合作。”
    “缔造一桩,看似美满的婚姻。”
    第10章 烛焰灼
    应该是为了照顾她的听感,男人语调缓慢,一字一句都咬得极为清晰。
    饶是如此,柳拂嬿仍僵在原地。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连点能转移注意力的背景音都没有。
    许久许久,她才迷惘地眨了下眼。
    还是疑心自己听错。就连重复一遍那个词,她都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出口。
    “婚姻?”
    面前这个她连名字都叫不全的男人,正在向她求婚?
    “是,”男人颔首,“确切地说,是一场为期两年的假婚姻。两年后,我会离开国内,你也能恢复自由。”
    稍顿又补充:“作为感谢,令堂的所有债款,我会全权负责。”
    柳拂嬿立刻觉出异样。
    他不是博鹭的继承人吗?博鹭大部分业务都在国内,他为什么要出国?
    一个浑身谜团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她定了定神,才稳住语气。
    “方便告诉我吗,为什么你需要假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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