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果然学会?了沉入水中该怎么上浮,学会?了不做任何动作,漂在水里。
    直到体力耗尽,温暖的池水渐渐变凉,柳拂嬿这才意犹未尽地爬上岸。
    她裹在干净的浴巾里,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头发。余光望见薄韫白的眼睛,温润清亮,像夜空中的朗星。
    -
    八月末的一天,一个消息传遍了财经?圈。
    林华集团的董事长魏云山,离开了自己耕耘多年的大本营云珀,将公司总部搬到了他阔别已久的故乡江阑。
    报道写得很体面,说是功成身退,衣锦还乡。
    然而知道内情的人都在私底下评价,说魏云山当?年不过是一个入赘林家的倒插门女婿,低眉顺眼,恭敬孝顺。
    后来?他羽翼渐丰,大权在握,林家却被架空,渐渐式微。
    再过两年,发妻亡故,林华集团彻底成了他的所有?物。
    不过这人倒还挺会?做表面功夫,虽说不分权也不分股,到底是把岳父岳母接到了江郊的半山别院居住,好?吃好?喝地赡养晚年。
    文?章划到最下面,派别鲜明的两类评论?在已经?在地下吵了起来?,一方夸他卧薪尝胆,一方骂他狼心?狗肺。
    柳拂嬿没有?继续看下去,关掉了报道的窗口?。
    她对这种新闻不感兴趣,虽说一位富豪的到来?确实会?改变江阑目前的格局,譬如说多了一个大佬,几位阔少……但这些和她自身的关系实在不大。
    她之所以去查魏云山这个人,主要是因为童树最近一直在联络他的儿子,魏坤。
    童树似乎认为,他可以借林华集团的势,挽救踏吟的大树将倾。
    她不太懂商业上的博弈,但还是想对牌桌上的对手们,保持一定程度的警惕。
    毕竟薄韫白曾在六千万债务的泥沼里救过她,她也希望自己能帮薄韫白顺利地实现目标。
    柳拂嬿点?开魏坤的照片大图,鼠标旁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请问?,是柳拂嬿老师吗?这里是江阑美术学院保卫办。”
    她指尖一颤,很快地应下来?:“是我,什么事?”
    “很抱歉在假期打扰您,不过学校北门的门口?来?了一位女士,自称是您的母亲,希望能和您见一面……”
    通话者的说话声逐渐远去,似乎是在和身旁的人核对信息,少顷重回听?筒旁,话音坚定。
    “她说她叫柳韶,是从苏城过来?的。”
    挂了电话,柳拂嬿出?门找薄韫白,却发现他不在家。
    门口?挂着的车钥匙少了一串,是他常开的那辆卡宴。
    应该是去了公司。
    事情来?得突然,微信也说不清楚,柳拂嬿点?亮了手机又锁屏,最后还是孤身开车,前往江阑美院。
    回想着上次见面时的情景,灿阳高照的八月,好?像也下起了大雨。
    柳拂嬿一路上心?乱如麻,险些闯了红灯。
    来?到校门口?,她直接去敲保安室的门。
    门从里面拉开,空调的凉爽气息扑面而来?。
    她往里望,桌旁坐着个短发的憔悴女人,手边是两只灰旧的行李箱。
    柳拂嬿一瞬便感到鼻酸。
    两只行李箱都上了年头,一只是柳韶出?国时经?常带的,另一只新一点?,是她高中集训时柳韶买给她的。
    眼下,那只新的行李箱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衣物和糕点?盒子。
    衣物簇新,是淡色的长裙。糕点?装在眼熟的绿色盒子里,是她最喜欢的薄荷糕。
    其中一盒已经?打开了一半,柳韶将糕点?分给了保卫室的人,薄荷糕的清香弥漫了整间屋子。
    听?见门响,柳韶第一个转过身来?。
    她果然剪了短发,气质变了不少,人也瘦了许多,本就?有?些干瘪的颊侧愈发凹陷。
    眼睛却比先前有?神,含着几分清亮的光。
    见到女儿,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错,有?些唯唯诺诺。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愈发刺痛了柳拂嬿的双眼。
    一瞬间,她不愿再去回想那些痛苦的往昔,挣扎的泥沼,无数个难捱又残忍的时刻。
    她愿意从此刻开始相?信,柳韶再也不会?沾染赌玉,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她们仍然能做回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和睦又快乐地度过余生。
    柳拂嬿没有?摘下自己手上的婚戒。
    与之相?反,她用?力咽下喉咙里汹涌的情绪,上前一步,站在薄荷糕熟悉又清冽的气息里,轻声叫了句:“妈。”
    第39章 牡丹瓷
    和保卫办的人道过?谢, 柳拂嬿提起那两只行李箱,带着柳韶出了保卫室。
    暑热太甚,太阳的白光极为?炫目,空气灼辣得要在肺里烫出泡来。
    柳拂嬿带柳韶穿过马路, 进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你怎么过来了?中午这么热, 怎么不买晚上的票?”
    她看着柳韶晒红的面颊,颦起眉, 问服务员要了一杯冰水, 嘱咐多放冰块。
    “我买的最早一趟车。”柳韶垂着头?,“怕晚上过?来, 你们学校就关门了。”
    “我们不会关门的。”柳拂嬿轻声向她解释,“凌晨三点?多还有学生进出,保卫办彻夜不休息的。”
    “……可你总要休息啊。我怕,太晚就找不到你了。”
    冰水送过?来,柳拂嬿推到她面前,又拆了张湿巾, 包了几块冰,叫她捂住脸上晒红的地方。
    “你怎么可能找不到我?我没拉黑你的手机号, 你打个电话就知道了。”
    说完, 柳拂嬿咬了咬唇, 才低声道:“我又不可能真的不认你。”
    听到这句话,柳韶好像得到了什么救赎。她绷紧的肩膀总算放松下?来, 小小的身体舒展开来, 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嬿,妈妈改了, 真的改了。”
    柳韶撸起袖子,给她看自己手臂上的纹身, 又道:“妈妈再?也不去做那些蠢事了,再?也不找人借钱了。不给你添麻烦。”
    稍顿,她唇畔沁出些笑意来:“我现在在东街开服装店。你记得东街吗?小时候你老爱拉着我去那边散步,想让我给你买个草莓的冰糖葫芦。”
    “记得。”柳拂嬿哑声道。
    “那家铺子还在开呢。”柳韶说,“要不是糖葫芦爱化,我肯定给你带一串来。”
    两人说话时,饮料端上了桌,柳拂嬿给柳韶点?的是玫瑰荔枝露水,她记得柳韶喜欢荔枝味的东西。
    果然,闻到清香的荔枝味儿,柳韶笑意更深了点?,兴冲冲地拿起了吸管。
    柳拂嬿自己没什么胃口,只点?了杯冰茶,小口小口地抿着,问她:“你怎么忽然来找我了?”
    “我……”
    听到这个问题,柳韶眼里骤然间涌起复杂的情绪。
    像海浪卷起砂砾,一片看不分明?的浑浊。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饮料里的水晶冻,囫囵咽了下?去,低声道:“妈想你了。”
    柳拂嬿垂下?眸,指尖轻动?,搅了搅杯中?的冰块。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和你说。”
    隔着长桌,她将手伸了过?去。
    无名指上的婚戒闪过?银光。
    柳韶吃了好大一惊,失声喊了句“什么?”,唰地站了起来,餐椅都被往后?推出一段。
    动?静太大,其他食客纷纷朝这边看。
    服务员利索地小跑过?来:“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柳韶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我女儿背着我结婚了我都不知道!”
    这下?算是解答了全餐厅的疑惑,众人露出个“那也难怪”的表情,骚动?复而平息。
    柳拂嬿平静地喝了一口冰茶,见柳韶的气息逐渐平稳,问道:“缓过?来了吗?”
    “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柳韶有点?生气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腕。
    “对方是什么人?谈了多久了?对你好不好?”
    柳韶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冒出来。
    然而不等女儿回答,她自己缓过?味来:“不对啊,上半年你还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怎么这就结婚了?”
    “闪婚呗。”柳拂嬿淡声道,“现在年轻人都这样?,看顺眼了就结。”
    柳韶盯着女儿的神?色看了一会儿,说:“手给我。”
    柳拂嬿不得不再?度把戴婚戒的那只手伸给她看。
    没想到,冷静下?来的柳韶,仅从一个素圈就分析出了一堆信息。
    “这是铂金的吧?弧度是精心设计过?的,机器不可能做出这个质感,肯定是手工。”
    柳拂嬿唰地收回手。
    都忘了她眼睛这么尖。
    可柳韶已经完全记住了婚戒的模样?,狐疑地看了女儿一眼,又道:“而且婚戒这种东西要天天戴,很容易就被腐蚀了,或者丢掉了。所以普通人都挑便宜的买。”
    “你嫁的,到底是什么人?”
    柳拂嬿还没想好怎么和她说,垂下?眸,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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