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幽州节度使,周氏宗主。
    当周绪进来的时候,屋内二十几号人乌泱泱的一片起身,武将身上的甲胄发出哗啦骤响,轰然抱拳,文士高官则是长揖一拜, 吞下河西数半之地的戴成功低头垂首, 也是抱拳一礼。
    “大家都坐吧。”周绪坐在首位, 手朝下压了压。
    众人在长桌入座, 周绪缓缓望向这些有新有旧的面孔, 烛火晃动下, 他的面容带着威严的冷酷,狭长的眼眸锐利如刀锋,玄色轻甲下虎背熊腰,身躯在常年厮杀下依旧孔武健硕,这是一个武将最好的黄金年龄,手握重权又富有余力。
    周慎之坐在父亲左手侧,凝神敛目。
    众人看见主公冷肃的脸色,纷纷严阵以待,此次文官中并不缺乏各郡真正的主事人,他们悄然而来,文官以赵青山,崔什子为首,剩下分批入座,武官人数较多,以周宣,周凌之,周斌,金犇,宇文乾,林文桔,李勋,戴成功,林东…武将们依次入座。
    周绪后方就是一张地形图。
    他坐在首位,将地图放在桌上,道:“相信大家都很疑惑,我为何突然召集尔等前来,文绕,你先来说说。”
    龙啸军大将林文桔想了想,说道:“主公,可是要探讨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末将有所听闻,段氏老狗在逼圣上下旨,想将这个职位封给魏延山。”
    “如若真封了,魏延山就有了名正言顺号令其他节度使军队的名义,永平军,安国军,包括他手上的神武军,再加上淮南数地兵马,恐不下百万之数。”李勋皱眉道。
    说实话,还是他们幽州地盘太小了,虽说占据北方,但不管是地还是人都比南方少,而魏延山也的确是一个难啃的骨头,自身手段过人,能力出众。
    更何况,南面那些大世家就是魏延山天然的同盟关系,他们若要进攻,就会面对世家们的疯狂反扑。
    “何必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北府将军宇文乾背靠椅子,腰侧挂有两把幽州刀,面貌带着北地人特有的粗犷,嗓门也大:“我们的人也不少,幽州十三郡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我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宇文将军说的不错。”纶城郡守娄海对着主公拱手道:“年前回燚一战让儿郎们吃饱喝足,现在我们一方兵强马壮,南方那边去年各地多发水患旱灾,小地方更是兵变无数,流寇盗匪遍地,早已民不聊生了。”
    金犇听着他们说话,没什么意见发表,反正最后他只听令就行了,不过拓跋阿骨兄弟俩还在回燚城没回来,此次会议参加不了了。
    “依我看,时机尚早,那些世家不是吃素的,可以再等两年。”有生性谨慎的文官说道。
    “还是先下手为强好,万一圣上真封了魏延山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那到时我们的敌人就比现在多了,不如攻其不备,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就是,此刻不伐楚更待何时?!”
    “都是莽夫!一但轻举妄动,你信不信世家皇上立刻报团在一起,转过头来对付我们?”
    “没卵蛋的怂货!十几年前难道他们就没对付过我们?”
    “你说什么?!王大狗!”
    很快,意见不同的人就吵了起来。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大家消消火气,不妨都安静一点,听听主公怎么想的。”
    此话一出,众人才安静下来,一个个看向主公。
    周绪视线缓缓看向这些人,忽的拿出一把匕首插在地图上,削铁如泥的匕首瞬间入木三分,太原之地已被尖刃完全覆盖,冰冷的刀锋反射在周绪眼底。
    这个举动让在场好战之人瞬间明了,宇文乾激动的脸通红,大声道:“主公,可是要对太原用兵!末将愿领兵出战!”
    “主公,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太原是魏延山大本营,被他经营的宛若铁桶一般,况且太原三面环山…”李勋觉得不妥,劝道。
    周绪望着情绪激动起来的下属们,缓缓道:“太原我志在必得,但此次让你们过来不是商量怎么攻打太原的,而是让你们各自提前做好准备。”
    “末将/下官遵命!”众人轰然应道。
    “再则就是我要说的另一件事。”周绪继续道。
    周慎之拿出准备好的锦盒,放置于桌上,打开。
    除了有极少数知情的,其他人都一头雾水,只见木盒中放置着几颗圆不溜秋的黑色铁球般的物体。
    “此物名为天罚。”周绪拿起一枚黑/火/药:“威力巨大,故而分到每军手上的不多,你们作为各军主帅,且先熟悉一下这物。”
    周慎之先是说明了一下使用天罚时的注意事项,这才分给每人一颗。
    林文桔鼻子抽动了几下,和几个武将对视一眼,他们常年在军中,闻到了熟悉的火药味道,但既然是主公交与他们的,肯定有过人之处,别的不说,就说这造型就与平常火药有天地差别。
    “主公,我想先去试一下这天罚威力?”李勋道,戴成功与宇文乾也相继道,好奇心人皆有之,在场众人也好奇的看了过来,想不出这圆圆的黑东西能有多大厉害。
    周绪:“慎之,你带各位将军们去一趟后山。”
    “主公,某也想去。”娄海道。
    周慎之带着众人前往后山偏僻密林中,足走了小半时辰,节度府衙本就远离住民区,又是在深夜,群山之中人迹罕至,周慎之亲自实验了一番后,闷雷炸响,山崩地裂中带领着犹自震惊的将军们和文官回到了节度府衙。
    不少武将已经宝贝似的摸着这个圆溜溜的黑球了,眼睛都乐的看不见,文人们想的则要更深一些。
    “还真是天罚啊。”有人唏嘘不已。
    待众人回到堂间,不少人还处于激动之中。
    “恭贺主公获此神器。”宇文乾大声笑道:“有此物,天下尽入主公彀中矣!”语毕,率先跪下,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之人。
    周绪冷静的看着狂热的下属们,并没有被冲昏头脑。
    “大家都起来,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周绪笑着将跟着他南征北战多年的心腹们都扶起来:“你们都是跟了我好些年的老人了,彼此之间亲如兄弟,这也是我将天罚透露给你们的原因。”
    “主公放心,此夜之事,除了在场之人,定无他人知晓。”林文桔深知其中厉害关系,连忙抱拳道,众人皆保证道。
    “制作天罚的原料需要矿藏,我已相看好几个合适地点,皆在十三郡内,现由青山负责各地矿藏的挖掘以及运输。”周绪指了指分散在幽州郡内的几个矿藏点。
    “属下遵命。”赵青山正色道。
    “至于朝廷那些人请封魏延山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我们先按兵不动,看看圣上究竟如何应对再做决定。”周绪重新坐回座位,思量着如果能让魏延山和皇帝率先打起来就更好了。
    众人应道,有了主公发话,大多人的心都定了下来。
    “主公,这天罚可以多分一些给我们北府军。”宇文乾道“我们北府军…”话还没说完,就被玄甲军大帅抢先了:“放屁!明明是我们玄甲营要多备用一些。”
    林文桔脸黑了:“你们都是以骑兵为主,按我说,战兵受易惊,天罚应多分与我们步兵才是。”
    “行了,别争了,每军都有份,等结束后,青山会分派给你们。”周绪笑道:“现在天罚还处于研发时期,它以后应该会有更大的威力,到时你们再争也不迟。”公孙家的人已经开始着手研究如何最大价值的利用这种武器。
    “主公,天罚这物我以前怎么没听过?莫非是公孙氏所做?”戴成功闻了闻天罚的味道,实在有些好奇。
    “不是。”周绪摇头道,他望着众人手上的东西,沉声道:“天罚本为夫人与小女所有,非常人不可得,盖仙赐也。”
    众人互相望了望,目露惊异,心神震动,居然是主母,想起主母以前惠施药方的各种举动,亲手为受伤士兵煎药,在场之人都不是笨人,心思一转,完全认同了主公的话,这样一来,萧小娘子的军师中郎将完全担当的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色微现鱼肚白的时候,昨夜的人都已离去,场内只剩下周绪与崔什子二人。
    崔什子声音里带着一些可惜:“其实天罚的主人是主公更好。”
    “皇权天授,主公可替天行道,推翻大楚暴/政。”
    周绪喝了一口冷茶,轻声笑道:“历朝历代,哪个天下不是真刀实/枪,血流成河才打下来的,不靠双手去打,凭一个老天爷的名义可夺不了天下。”
    “天罚很好,于我是锦上添花,可于夫人更好,凡人敬畏她如神明,何况我与夫人休戚一体,荣辱与共,又何须计较天罚所属名分。”
    崔什子一怔,转而深深拜服。
    第183章 (修)
    北方的天总是冷的, 哪怕已经进到了三月,薄雾笼罩阆歌,大风呼啸着吹醒这座沉睡的城, 大街上逐渐响起人声叫卖。
    阆歌内城大道极为宽阔,它的原生本就是一个战争要塞, 现在依旧如此, 如一柄巨剑镇守北方, 威慑边境, 周慎之的眼神从那些比寻常巷道要阔大许多的街角扫过, 马蹄声踩在石砖上尤为清脆,两道骑马身影一前一后,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前方的父亲身上,有些心不在焉。
    父亲的背影仍然高大伟阔, 迎阳归家时, 被日光拉长的身影就半斜笼罩在他身上, 和小时候似乎没什么两样, 唯独冷风吹不散父亲鬓角处的霜雪色。
    周慎之觉得那些亮色有些刺眼,他垂下眼,跟上父亲,学着父亲的样子双手笼袖,望着前方,老马识途, 纵没有主人的缰绳操控也找得到回家的路。
    周绪转过头, 道:“等会你去李记买四块驴肉火烧回家。”
    周慎之点头应道:“好。”
    他知道这是阿妹喜欢吃的, 不仅阿妹喜欢, 母亲也喜欢, 连带着府里的人都喜欢上了, 就如同阿妹奇思妙想出来的焦糖奶茶,风靡阆歌,只要是叫的上名字的酒肆茶馆亦或是秦楼楚馆都有它的影子,寒冷的冬季中,阆歌内城上空始终飘着若有似无的奶茶香气。
    周慎之也喜欢它。
    青年袖内的双手搭在一起,年轻人火气旺,没过一会手就好似火炉一般,连带着心也热起来,火呼呼的烧,回忆起父亲昨夜与各位心腹的言语。
    追随父亲多年的那些将军,文官们,周慎之大多都认识,而他们对他也很熟悉,他们尊称他一声少将军,他则敬称他们为叔伯。
    而经过了昨晚一夜,周慎之以前觉得他足够了解自己的父亲,现在看来,倒像是远远不够。
    “皱着眉头想什么呢?”周绪瞥了一眼自己儿子,不懂他一大早上的,一脸深沉做甚,不就让他买几块烧饼吗。
    周慎之重重呼出一口气,掩不住挫败感以及内心突如其来的小小伤感,喃喃道:“爹,我觉得我以后可能做不到像你这样对母亲好。”
    周绪听出儿子话语里的几分不确定,他眉头一挑,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负道:“这不是一定的吗?还用你感觉,做老子的当然要比儿子优秀了。”
    周慎之被父亲损的脸一热,又不服输起来:“凡事又不一定,我只是说一种可能。”
    他望着父亲无动于衷的脸,脱口而出:“以后我成亲了,我一定会对自己的妻子好。”话一出口,周慎之瞬间又后悔了,这话里意思实在争议颇大,有隐射父亲的嫌疑。
    周绪勒住缰绳,浑不在意道:“那不是很好吗。”
    周慎之策马上前,忍不住观察父亲神色,心下揣测不安,不知何时,他也看不懂父亲心思了,昨夜和睦融融,在经过周慎之深度分析之后,周慎之发现,也许在父亲心中,他敬称的那些叔伯们和在长安的宋德裕宋将军其实没什么两样。注:安川前文修改为宋德裕。
    至于周慎之为什么会有这个猜测,看父亲根本没有让任何手握实权的将军知道天罚制作过程就知道了。
    如何分配完全是父亲一言定之,他们接受的皆是父亲的恩泽赏赐或是雷霆惩处。
    那是属于上位者的绝对权力,不容他人染指。
    哪怕昨夜中有人消息透露出去了,那又如何?他既不知道天罚原料里加了什么,比例又是多少,这种东西一步差就是步步差。
    魏延山和父亲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死对头,若哪天父亲放弃太原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父亲信任那些将领吗?自然是信任的,可并不妨碍父亲他的冷酷理智。
    如果父亲的狠辣决绝能够从一而终,那周慎之看清楚父亲与他人相处的本质以后,周慎之也不是不能接受,但真切的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如父亲这般吗?简直违背了他的本性而行。
    “李记火烧铺子到了,你还不去买,到底在看我什么?”周绪拿出软鞭点了点前方不远处排成一条长龙队伍的人群。
    周慎之一愣,顺着父亲的鞭子看向排队人群,这一排溜长队伍,没个二刻时间可买不到,见父亲毫不关心他刚才的话,周慎之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他下马排队,很快就陷入了周围嘈杂的人声里,耳朵里尽是些家长里短,不断起伏的吆喝声。
    在这种热闹的环境中,周慎之的心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对母亲仍然很敬重,他只是,对于素未谋面的爱情这种东西,产生了胆怯。
    是的,他是个胆小鬼。
    周慎之想明白了这一点,扯了扯嘴角,对自己自嘲一笑,父亲与母亲,阿妹要下江南了,好像是真正的一家人,连周十六也有份,其实以前也是他被留下居多,他一直都是被留下的那个,而且他也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像是禁锢的鸟,只能在阆歌。
    周绪在不远处,看向远方,雾气马上就要被喷薄而出的太阳融化干净了,无邪山已经露出了山峰处那可怜的点绿,北方的春天来的实在太迟了。
    江南已经春花烂漫,阆歌却还在寒冬的尾巴里。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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