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家里乱做一团,张昆仑撑着身体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腿脚发软,早上他看过斩头过程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家主,鬼屠将军和汪大人他们想进来怎么办?”管家也是六神无主:“他们已经在门前等候了。”
    “不,不见。”张昆仑连忙道:“你快让他们离去。”
    “父亲。”一直紧皱眉头的张玄祎上前道:“这次鬼屠骑并没有像闯黄氏那般强硬,反而候门询问,万一拒绝太过,恐会惹恼他们。”
    张昆仑惊醒:“吾儿说得对。”他猛地想到一法,急匆匆道:“快拿花椒来,多拿一些,快!快!”
    等花椒拿来,张昆仑一把捧起珍贵的花椒就塞到了嘴巴里吃起来,他的脸顿时被麻的涕泗横流。
    汪治好脾气的等候着,金犇却是有些不耐烦了,主公让他办这事,虽说没有规定时间,但张家这么磨蹭时间,岂不是让主公,主母等他。
    金犇正欲踹门,忽然朱门被打开了,嗬,好大一张肿脸,口歪眼斜,似是病人。
    汪治也被惊了一下 ,经过端详才发现是张昆仑:“这,昆仑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张昆仑心中暗喜,张玄祎搀扶着父亲,道:“汪大人,将军阁下,我家老父身体不好,近日大厥后再也说不出话,家中已差遣仆人告诉长安的大兄,大兄不日既归,因家有病人,无法招待两位,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汪治笑道:“原来昆仑老弟生病了。”
    金犇道:“张昆仑既然病了就在家休息。”
    张昆仑大喜。
    金犇又道:“王爷想听你儿子的广陵散,张玄祎你准备一下跟我走。”
    张昆仑脑袋一蒙,张玄祎更是脸色煞白。
    “快点!”金犇耐心要到头了。
    等他抱琴离去时,家中老父老母泪水涟涟,张玄祎内心屈辱更甚,如今他的举动与卖艺的伶人有什么区别,周蛮子欺人太甚,竟如此羞辱他们世家。
    金犇面具下的眉头皱的死紧,这张玄祎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该不会有什么病吧。
    这一拖拉又费了不少时间,金犇暗自心烦。
    回到江都宫。
    周绪看到张玄祎:“你会弹广陵散?”
    张玄祎紧紧掐着掌心,不去看幽州节度使,孤身一人入殿:“略有小成罢了。”
    “那你弹吧。”周绪随意挥手,拥着夫人坐在大殿宝座上,他先前陪夫人听了戏曲,便想起了广陵的广陵散,此等名曲,应与夫人好好欣赏。
    萧洛兰望着请过来的广陵名士,见他端坐席间,挑弄琴弦,黄衣青鞋,很有气质。
    琴弦初弄,余音清亮,颇有绕梁之感。
    萧洛兰静静听着。
    广陵散从这位名士的琴中飘出,琴音开始变得激昂慷慨起来,音速多变,气势磅礴,弹琴的张玄祎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受到他的感染,琴声中的愤慨不屈几乎冲破他的心房。
    这一刻,他悟了。
    他以琴载道,苦练十载,琴声中缺少的就是心中杀意啊,周蛮子近在眼前,古有练剑十年刺韩王,才得广陵止息绝唱,今日他虽不得已给一北蛮弹琴,亦绝不会如此屈服。
    怨恨凄惨的琴音越来越激昂,咄咄逼人,隔着一殿距离,萧洛兰都能感受到杀伐之气。
    周绪微微坐直身体,望着殿上弹琴的名士。
    充斥在大殿内的琴音忽的戛然而止,萧洛兰心里一跳。
    “请王爷恕罪,在下的琴弦断了。”张玄祎起身,五指有鲜血。
    周绪望着此人眼底掩饰不住的不屑轻傲,笑了。
    他握住夫人的手,轻轻的在夫人手背拍了拍,让夫人暂时不要讲话,夫人心善,看见此人受伤了肯定会让其下去养伤。
    可读书人的心黑着呢,弯弯绕绕可多。
    弹琴时琴弦断,意为知音难寻,这张玄祎名士是觉得他和夫人不配听广陵散吗?
    不管这琴弦究竟是不是张玄祎故意弄断,周绪心里已经有了恶意的猜测。
    “原来琴弦断了。”周绪微微眯眼:“夏荷,你去拿十把琴来。”
    张玄祎一怔,不知为何,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广陵散还没弹完,既然你带的琴坏了,那就换一把接着弹。”
    “什么时候把江都宫的琴都弹坏了,你才可以离开。”
    张玄祎悚然一惊,望着周围的十余尾琴。
    周绪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现在,你可以弹了。”
    一直到夜幕降临,大殿内的琴音断断续续,萧洛兰听着原本激昂的琴声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不成调的音节。
    十把琴,张玄祎才弹坏了一把,他的十指几乎已经没有完好的了,每一次接触琴弦时,他的十指都会狠狠接触琴弦一次,直至血肉模糊,隐现指骨,鲜血流了一地,痛苦的呻/吟声已经盖过了琴声。
    甲士一直按住他的手,让其弹琴。
    惨嚎声响彻大殿。
    萧洛兰听着那些刺耳的咒骂声,蛮夷贱者,世家屠夫,猪狗不如的老竖獠奴,再也忍不住走出殿外,来到院中,那些惨叫渐渐不可耳闻。
    “张家小儿着实可恨。”周绪跟着夫人出来,见她避着自己,心里戾气横生:“我让人砍了他。”
    萧洛兰连忙转身,发现周宗主就站在自己身后。
    周绪低头望着夫人,伸手抹了抹夫人眉眼下方:“夫人哭了?”
    萧洛兰觉得自己这么大人了,还让周宗主看到自己失态的一面,着实不体面,让自己眼底不知什么时候有的水意散去:“没有。”
    她只是不喜欢这个世界却无能改变。
    南方世族这边恨不得周宗主死的恨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死去的世族会把仇恨延续到活着的世族身上吗,那种浓烈的杀意恨意让萧洛兰觉得,这些人把周宗主他们当做突厥那般恨着,明明早年间,周宗主也保护过他们不受突厥侵害。
    是因为周宗主是北地出身,行伍发家,所以身份在江南世族眼中永远低人一等吗?
    萧洛兰不理解,甚至痛苦于自己脑子里的思想。
    这个世界如一个桎梏好的条条框框,每个人都被枷链锁身。
    她是,周宗主也是,所有人都是。
    第216章
    “好好的想听个曲, 张家小儿尽是作妖。”周绪瞧着夫人,心里怜惜,下次还是尽量不让夫人听那些嚎骂声, 免得她糟心郁郁。
    “等会就放了他,夫人开怀些。”周绪安慰道。
    “晚上还有歌舞, 广陵这边的绿腰舞挺有名气的, 到时女儿和十六回来, 我们一起赏赏看。”
    萧洛兰瞧着这人心大的模样, 难受压抑的情绪稍微淡了些, 她暂时不想进那大殿 ,听着张玄祎的惨叫声以及咒骂声,想逃避一下:“那我去宫外看看晴雪他们回来没有。”
    周绪望着夫人身影,让夏荷, 冬雪跟上。
    自己则返回了大殿。
    最后在瘫软如烂泥的身体旁站定, 居高临下的望着疼痛的面色扭曲的广陵名士。
    张玄祎艰难睁开眼睛, 整个人如同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衣衫湿透,双手已然是废了,他用手肘撑着身,下一秒,整个人又重重摔回在大殿金砖上,头冒金星, 险些昏厥, 心中恨意更甚, 声音沙哑, 言辞激烈愤恨:“动辄抄家灭族, 暴比桀纣之徒, 也配学燕昭王礼贤下士,老贼不怕遭天下人耻笑乎。”
    周绪将脚踩在张玄祎的手上,碾至手骨尽碎。
    张玄祎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整个人哆嗦成虾米状,眼看去了半条命。
    被金将军邀请进殿的汪治听着张玄祎的咒骂,脚步顿了一下,随后跪伏在地:“下官拜见王爷。”
    周绪让金犇把死狗般的张玄祎拖出去斩了。
    他心情不好时可不会惯着一坨狗屎。
    “可惜了,广陵名士就此去了一位。”周绪话语中带着惋惜之意。
    “张玄祎言辞无状,冒犯了王爷,合该有此下场。”汪治道。
    “来人,给汪大人赐坐。”周绪对左右吩咐道。
    宝座下方多了一把檀木高椅。
    “汪大人年事已高,我一向是个尊老爱幼的,您老坐着说话就好。”周绪说道。
    汪治神态清癯,行走间从容不迫,紫袍大袖白玉带,坐在下方椅子上:“多谢王爷赐坐,下官感激不尽。”
    “汪公在魏延山那边有位置,在我这自然也有。”周绪笑道:“别的不说,您老能够将杀害武郡守儿子的幕后黑手指认出来,实不相瞒,我很欣慰。”
    骤听魏公本名称呼,汪治眼皮一跳,说道:“老朽为官数十载,一向敬佩清廉有为的武郡守,他幼子被害,我亦是义愤填膺,但当时无人依附我话,只得看着楚陵小王爷将其处死,哀哉痛哉。”
    “此事的确怪不了汪公。”周绪点头道:“您老听命于楚陵王,如今汪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弃暗投明,魏延山想必也不会怪您。”
    “魏公。”汪治苦笑,斟酌了一下用词,既显得诚恳又不至于让周幽州发怒,说道:“魏公待我不薄,老朽说不出任何诋毁之言,我知王爷与魏公势同水火,两不相容。”
    “承蒙王爷看重,老朽得以留一命。”
    “如今我在广陵孤木难支,最终所求也不过是想保住一家老小性命。”
    “如果王爷能高抬贵手,老朽必效犬马之劳。”
    周绪走下台阶,把住汪治的手臂:“汪公说的哪里话,我周绪得到您老相助,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做出混账事。”
    “您把这颗心尽管放肚子里。”周绪笑呵呵的拍了拍汪治的胳膊,笑道:“汪公德高望重,当为广陵城世家表率,而我到广陵不过两天,一切还需汪公相助,我知城内不少公卿对我存在误解。”
    汪治的冷汗下来了。
    周绪想了想,觉得也不能逼迫广陵世家太紧。
    淮南节度使时傅南已经到达了江南东道的宣州,显然是要聚集兵力攻打广陵,城内这些世族暂且安抚一下,以免后院起火,便说道:“为了化干帛为玉帛,我明日在不夜楼宴请汪公以及广陵诸位有识之士。”
    “汪公可愿请他们一道?”周绪笑问道。
    汪治拱手道:“王爷言重,老朽到时一定赴宴。”
    “那就好。”周绪道:“一切有劳汪公了。”
    萧洛兰进来时,发现周宗主和汪治相谈正欢,见他们商谈事情,便让女儿和十六去了偏殿。
    汪治走后,她得知了明日不夜楼宴会一事。
    “这两天你对他们杀戮太多,明日应该没有多少人会去。”萧洛兰觉得广陵世族这么恨周宗主,他的计划可能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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