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恙似乎第一次被人问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咳嗽,畏寒,嗜睡……”
    “那不就是常见的体弱之症。”姜葵白他一眼,“从今日起,你每日同我一起晨练。”
    谢无恙呆看着她。
    “按时起床,按时入眠,按时用膳,按时吃药。”
    谢无恙缓缓道:“……好。”
    “以后一日三餐都由我管。”
    “好。”
    “东宫的文簿账册都交给我。”
    “好。”
    “还有,你是不是很久没去崇文馆听学了?”
    谢无恙开口:“我……”
    “我知道你不久前去藏书阁看书了。”姜葵哼了声,“但是你没去上课。长盈夫子说你会装病逃课。”
    “我没有……”
    “你肯定有。”姜葵扬起脸看他,“别以为夫子看不出来。从明日起,你一节课都不许欠,全部补上。”
    “……好。”
    “每日早朝也必须去。”
    “好。”
    她立的规矩一条接一条的。
    “从明日起,我会监督你读卷宗,不许躲懒。”姜葵又道,“你是皇太子,东宫主位,合该有个储君的样子。天天抱病睡觉算什么?”
    谢无恙似是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他咳了一阵,抬脸望她:“夫人……”
    姜葵冷冷看他:“你装的。”
    一日过去,具有丰富装病经验的将军府小姐已经可以很好地判断出她的夫君究竟是假咳嗽还是真的不适。
    谢无恙沉默了一下,不咳嗽了。
    “你逃不掉的。”姜葵轻哼,“白陵姜氏女皆以御夫闻名。你既娶了我,就该知道会有今日。”
    谢无恙默默替她倒了杯茶,送到她的手中:“夫人请。”
    姜葵喝了口茶:“谢无恙,你是储君,该当储君之责。若是有朝一日你为帝,我还会成为皇后呢。”
    “你想当皇后么?”谢无恙看她。
    “不太想。”姜葵摇着头,“但我是白陵姜氏之女,该担的责任我必担得,该做的事情我必做得。我既嫁与你,便是储君之妻,自然要当得起太子妃之名,也要做好成为皇后的准备。”
    “所以,”她望着他的眼睛,“谢无恙,你不是一个人。我既是你的妻,你要走的路,我会陪你一起走。”
    他怔了下,轻声说:“……多谢。”
    “不用谢。”姜葵别过头去,“我又不是为了你。”
    她继续说:“你当作这是一份婚后协约好了。你做好你的皇太子,我做好我的太子妃。我会帮你治理东宫,你也要时时勤勉,尽储君应尽之职。”
    “好。”谢无恙郑重地点头。
    “击掌为约。”姜葵抬起手。
    两只手掌在案几前相击、”啪”地清亮一响。两人的眸光都微微动了一下。
    谢无恙的体温很低,尽管被药池的热水熏出了一丝暖意,他的手掌仍旧冰了一下姜葵。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羽掩饰了目光。
    姜葵想了一阵,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你可知道你宫里有可疑之人?”
    谢无恙点了下头:“有,不少。”
    姜葵被他呛了一下:“你不管管么?”
    “夫人,由你来管吧。”谢无恙说,“我精力有限,管不了太多。只是有两名太监,虽然可疑,仍须留在宫里。”
    “是一个叫小豆子、一个叫小喜子的么?”
    “嗯。那是一对兄弟,其中一人似乎还略会些武功。我想知道他们是何人所遣、目的为何。”谢无恙回答,并不奇怪她知道。
    他看了她一眼,又说:“昨日他们中一人向我禀报,说你半夜去了东角楼。”
    姜葵心里一惊。能跟踪她而不被发现,那人的武功绝不会是“略会些”而已。
    “你……”她迟疑着,不知如何向谢无恙解释她半夜翻出宫墙这件事。
    “没什么。”谢无恙平静道,“你想见什么人,就去见吧。我不管你的事。”
    若是普通的丈夫,听闻妻子在新婚当夜溜出去私会某人,大约会大发雷霆。谢无恙的表现实在是过于镇静……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她的事么?或者就像他说的,他们的婚姻不过是形式罢了。
    “那两个太监——”姜葵沉吟着问。
    谢无恙打断她的话:“夫人,我饿坏了,可否先用午膳?”
    他的神情恳切,脸色有一分苍白,似乎真是饿坏了。
    “好吧,今日问到这里。”姜葵起身,准备转往寝殿更衣后用膳。
    她推门而出,忽然停住,回头看他。
    “每晚亥时必须回宫。”她想到一条新规矩,“我听闻体弱多病之人,夜深露重时不可出门。”
    谢无恙望了她一会儿。
    “……好。”
    他又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小谢:。
    第37章 睡着
    ◎温温吞吞的。◎
    “谢无恙!”一道清亮的少女声线炸起在寝殿内, “起床!”
    谢无恙在榻上一动不动。
    姜葵轻哼一声。她从床上起身,在帘后换好一身利落的箭衣,从衣桁前转过去走到榻边, 坐下来盯着他。
    为了避免东宫传出皇太子与太子妃不睦的传言, 两人决定同宿在寝殿里, 但是一人睡床,一人睡榻。
    本来,出于谢无恙身体不好的理由,姜葵打算自己睡在榻上。可是谢无恙十分执拗地拒绝了。于是姜葵命令两个可信的宫人悄悄搬来了几床被褥, 把寝殿内那张花梨木榻铺得厚实又温暖, 像一个小小的……某种小动物的窝。
    此时谢无恙睡在厚厚的被窝里, 翻过身去,背对着她,枕上的凌乱发丝随着呼吸微动。
    “谢无恙。”姜葵喊他。
    他紧紧阖着眼睑,被子盖到下巴, 只露出半张脸。许多碎发乱糟糟地滑落下去, 埋住他的神情。那些长而弯曲的睫毛, 低垂着、纹丝不动。
    “我知道你醒了。”姜葵俯身在他耳边冷冷地说。
    一日过去, 亲眼见到谢无恙睡熟的模样以后,姜葵已经完全可以分辨他是真睡还是装睡。这个人真的睡着时会很放松,而假装睡着时反而会一动不动、双目紧闭、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姜葵盯了谢无恙一会儿, 抬手戳了戳他的脸, 按出一个泛红的指印。温热的指腹接触到冰凉的皮肤,他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抬起来。
    他叹了口气, 睁开眼看她。
    这个人叹气的次数实在多得过分夸张。
    “夫人, ”他试探地问, “可否让我再小睡一会儿……”
    “不行。”姜葵断然拒绝,“起来晨练。”
    这一次谢无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姜葵的催促下,谢无恙换了一件习武时穿的窄袖袍。白色衬布的里衣袖子在腕口收紧,上面是深绯色的外袍,一根绦带束住修窄的腰身,显出清拔修长的身形,衬得他好似一位骑马倚斜桥的少年郎。
    只不过这位少年郎困得不行,被自己的夫人一路推着,走到了东宫荷花池畔的水榭。
    荷花池上,秋色渐浓,菱荷凋零,几只白鹭在荷叶间小憩,池边有金鱼点水、溅起繁花似的水光。
    水榭临池而建,高大的廊柱出水而起,托起琉璃瓦的亭台。晨间无风,水面如镜,倒映着错落栏杆、雕花木台、以及彼此对视的少年少女。
    姜葵命令一位宫人为她取来两柄练武用的木剑,一手拿了一柄,立在早秋的晨光下,望着谢无恙。逆光里,她的身姿飒爽,漂亮的弧光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
    “日出时分,清气上升,浊气下落,正适合练剑。”她勒令谢无恙立正站好,严肃地看着他,“我看你身上寒气重,这个时辰不该睡觉,应当起来晨练,这对你的病有好处。”
    他半闭着眼睛答:“好。”
    “啪”的一声,姜葵扔给他一把木剑,正中他的怀里,惊醒了他。他眨了下眼睛,抱着那柄木剑,望着她。
    “你会武功吗?”姜葵挑眉问他。
    她故意选的剑。她记得祝子安佩剑,虽然她没见过他使剑,但他应当是会剑术的。
    如果谢无恙也会剑术呢?
    下意识地……她似乎在寻找谢无恙与祝子安之间的相似之处,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
    就算他们相似,又怎么样呢?
    “略会一些。”谢无恙迟疑着回答,“我的老师,是兵部尚书凌伯阳先生……他教过我不少防身之术,也带我练过内功,以作强身健体之用。”
    太子太师凌聃,字伯阳,那个猎鹰般的男人。姜葵记得他,因为在秋日宴上,谢瑗曾郑重地介绍过他。那人确实有一身武功,他既是谢无恙的老师,曾教过谢无恙习武也没什么稀奇。
    谢无恙的回答滴水不漏,可姜葵仍觉得他隐瞒了什么。
    “和我对剑。”她抬起手中木剑,剑锋一转,直指他的眉心。
    谢无恙只得应了她。他持剑而立,朝她行了一个剑士的礼,而后抬起木剑,缓缓下落,剑锋指地。那只握住剑的手修长而有力,指节扣紧剑柄,透出冷冽之气。
    握住剑的那一刹那,他身上的气质忽然变了。他从一位慵懒倦怠的贵族公子,变成了一名风度翩翩的少年剑客,他的剑犹如他的人,锋芒毕露。
    他确是会剑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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