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很快的,到时,”他停一瞬,以一种很自然的语气说:“你可以来找我玩。”
    很普通的一句话,礼尚往来而已,却因为揣着另一份心思而词钝意虚。
    “好啊,那样就换你当导游喽。”她问他:“我是不是还挺敬业的?”
    “是,”陈嘉卓忽然认真,“谢谢你。”
    姜好怔愣须臾,而后乍然一笑,“怎么这么客气,你是我外公的客人,我肯定要好好招待。”
    他牵唇,笑意却无法触及眼底。
    因为是客人,所以才这样热切吧。
    她对谁都友善。
    简单的塑料椅,幕布上投影着十几年前的旧片子,走走停停一整天,姜好到底累到,头慢慢歪斜,最后轻轻搭在他肩上。
    明灭不定的光影里,陈嘉卓微微僵住。
    幕布上的电影也行至尾声。
    ??是我,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同我一起走???
    听到一句台词,但因为看得三心二意,他不懂是什么意思。
    电影里的轻声对白,周围观众的闲谈声,全都变成消了音的默片。
    只剩心动如鼓,沸反盈天。
    -
    陈嘉卓离开西城的这天,姜好没有去送。
    她在前一天晚上因为急事回了父母家,为了瞒着外公外婆,没有叫李叔送,找了个其他借口出门。
    她出去时,陈嘉卓在楼上看到等在院门外的祝樾,他来接姜好,两人一起坐进出租车。
    陈嘉卓赶早班机,出发得很早。
    坐在车子去往机场的路上,天幕还未彻亮,车窗外是已经不再陌生的街景,他没有看,脑子里全是这些天他和姜好一起相处的片段,走马灯一样回现。
    共同走过的长街窄巷,夏蝉狂躁。
    夜雨朦胧亦或是浓郁绿意背景下的她,或笑或低落,听过她拉奏的无数首大提琴曲,或悠扬或悲恸,讲述我,讲述你。
    ……
    小学时学诗文,老师是在国外留学的华人学生,教过一首诗,里面有一句是“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
    下面的译文陈嘉卓记得很清楚,却在今天才切身体会。
    几束晨光从云面穿透,照下来,一道一道打在车窗上,有点像倒计时的走针。
    他知道,夏天结束了。
    第16章
    姜好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
    早晨被喻桃打电话的声音吵醒过一次,那时候好像还很早,她不知道在和谁吵架,语气挺凶。
    姜好强压困意,撑开眼皮问她有什么事,喻桃随意摆摆手让她继续睡,一边出了房间。
    回笼觉太好睡,躺着醒神一会儿,她掀被坐起身,去洗手间洗漱,还在对着镜子刷牙时,喻桃拿着房卡刷卡进门,从外面回来。
    姜好从镜子里见她风风火火进来。
    “你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没?”喻桃把手里的打包餐袋放到桌上。
    姜好嘴里有牙膏沫,说不清话,懵怔地摇摇头。
    喻桃忿忿开口:“邵裴!早上不到七点给我打电话,叫我去公司。”她现在说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男人,简直是万恶之首。”
    姜好听她这样怒气冲冲的语气,有点担心,含含糊糊地问:“没吵架吧?”
    毕竟,这个邵裴不止是喻桃的老板,还是她法律关系上的丈夫。
    “没吵,还接了个工作。”
    喻桃叫她放心,“衣食父母,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轻的。”
    发泄完一通,心情好了不少,她又换上笑嘻嘻的表情和姜好说昨晚的事。
    “你不是奇怪陈嘉卓为什么会在西城吗,我旁敲侧击问了下。”
    喻桃想着邵裴也是商人,对这种消息知道得应该比她们清楚,于是听完工作安排后没有立刻离开,特意在他办公室里磨蹭了一会儿,见他面色稍霁便开始问东问西。
    陈家是靠航运起家的,位于港城的航运公司规模庞大,龙头行业,在整个国际航运界都享有盛名。
    然而家族企业的弊端也很明显,制度陈陈相因,很难改革或者突破瓶颈,能共苦难同甘的例子不罕见,想走得长远,必须选择一步步去家族化,不断优化核心层。
    三年前,陈氏航运公司掌权人陈懋,也就是陈嘉卓祖父,决定在正式退位前彻底整改管理层,内部动荡不安,这其中有太多错综复杂的利益牵扯,一环扣着一环。
    抽筋拔骨,稍有不慎,鱼死网破也有可能。
    喻桃摸摸下巴,故作高深地总结:“所以,有没有可能陈嘉卓斗不过别人,被赶出来了?”
    “当然啦,这只是我猜的。”她补充说,“你也知道邵裴那个人噢,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我才刚开始问陈嘉卓呢,他又挂上那个死人脸。”
    清清嗓子,喻桃开始模仿邵裴,眉头聚起,粗声粗气道:“陈嘉卓?你问他做什么?”
    “我当时还好好和他解释来着,我说之前见过几面,有点好奇嘛,结果等了半天他都不张嘴,还反过来阴阳怪气我能耐挺大。”
    姜好看完她分饰两角,好心劝她:“再学你都要和他有夫妻相了。”
    喻桃惊恐脸:“什么鬼故事,你别吓我。”
    ……
    洗漱完,姜好去客厅吃今天的第一顿饭。
    她吃饭时有些走神,脑子里还在想刚才喻桃说的话。
    往下深想,这样一个近百年的家族企业,能维持勃勃生机,必然有一套规则和残酷的筛选标准。
    陈嘉卓回国那年也才刚刚结束学业,又那样年轻。
    喻桃看出她的心不在焉,相处多年的发小,她自然了解姜好的软心肠,被保护得好,看不得身边人受难。
    她直言:“你不是在同情他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君懋总裁诶,换我来当我都笑醒了,立马去邵裴面前把他大骂一顿。”
    姜好抬眼瞥她,嘀咕一句:“说得好像你没骂过一样……”
    “什么?”她说得小,喻桃没听清。
    “没。”
    就在前不久,喻桃在酒局上喝多,邵裴送她回家,姜好当时恰好给她打电话,是邵裴接的,听到喻桃醉了,身边还只有一个男人,加上平时听了太多喻桃对他的负面评价,实在不太放心,找了借口过去。
    赶到时,喻桃正从车后座摇摇晃晃下来,指着在身旁扶着她的邵裴痛骂。
    姜好拦不住,只能稍稍将朋友护到自己这边,警惕地盯着邵裴,结果从头到尾,那个男人的面色都没怎么波动,还抽空接了个电话,和喻桃形容的人出入很大。
    她本来一直为喻桃这场不着调的婚姻发愁,那天看到邵裴本人,心里才安定一点。
    喻桃要上镜,得保持身材,她不吃米饭,捧着轻食餐挑挑拣拣,继续絮叨:“反正,你也别多想啦,大不了下次我再刀尖舔血一下,帮你问问邵裴。”
    “不用了。”
    姜好觉得喻桃说得挺对,再不济人家也是大老板,看昨晚在剧院那些领导对他的态度,也知道不会差到哪儿去。
    说归说,喻桃对陈嘉卓本人是没什么意见的,相反还很好奇。
    昨晚姜好聊了几句就困到不行,只能放她睡觉。
    “我回来那年夏天,是他第几次来西城?”
    “第二次。”
    喻桃挑眉,“你就没问他怎么又来了?”
    姜好说没有,实际上她那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根本想不起来问。
    “你也知道,我那段时间状态不好。”
    “对。”喻桃想起来,她当时回国,一部分原因是有探亲假,一部分原因就是担心姜好。
    那年夏天,应该是姜好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难过的一段日子。
    她比赛失利,和冠军失之交臂,偶然发现父母分居许久,又无辜的被牵扯进祝樾的风波里,承担一场无妄之灾。
    好久没回想,时隔多年再谈及,姜好才发现当时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桩桩件件,全都过去了。
    跳过祝樾,姜好只和喻桃谈她爸妈的事。
    “其实他们分居是有迹可循的,我当时没能送陈嘉卓去机场,就是因为他俩冷战,我爸爸悄悄叫我回去,为了缓和关系。”
    两人相爱吗,也是爱的,甚至可以说是轰轰烈烈,不顾一切的爱。
    姜潆之年轻时离经叛道,父母是高知,她偏不循规蹈矩,大学时去酒吧驻唱,而姜好爸爸李闻来当时是个在酒吧兼职的斯文学生,两人本该没有交集,他却在姜潆之被酒吧刺头欺负时第一个冲上去挥拳。
    接着,两人牵手、恋爱,不可思议又合情合理。李闻来毕业后和朋友一起创业,优等生,脑子活络又很能吃苦,也做出了一点成绩。姜潆之则名气越来越大,红极一时。
    长相明艳的音乐才女,在事业正当红时被曝出恋情,哗然一片。她坦然承认,继续恋爱,也继续唱歌,再之后选个喜欢的日子,宣布婚讯。
    婚后一年,姜好出生,随母姓。
    他们俩曾是姜好眼里爱情最好的样子。
    姜好笑自己,“所以当时接受不了,几件糟糕的事叠到一起,感觉天塌了一样,还以为会痛苦一辈子。”
    陈嘉卓第二次来西城也是那个时候。
    有天晚上,姜好收到他的消息。
    【最近还好吗?】
    为数不多的几次聊天开头,他都习惯问这句话,可那次姜好没有说好。
    陈嘉卓很快拨来电话,低沉又温和地问她怎么了。
    仗着和他相隔万里,姜好肆无忌惮的吐露在外公外婆面前藏下来的情绪,声音都发颤,“陈嘉卓,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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