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等呼吸平顺后,看向神色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男人,嗓音很轻:“我听沈拂南说,你是心甘情愿被压制的,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那个赌约,赌她爱不爱他。
    已经成为输家的他要心甘情愿被沈拂南压制,消失三个月。
    鹤遂想都没想:“不是。”
    周念知道他在撒谎,欲言又止,顿了几秒还是选择拆穿:“那刚刚叫你为什么不出来?”
    鹤遂垂睫,眼里暗淡无光:“不想出来。”
    “不想见我,所以才不想出来。”
    周念抿抿唇,心里难以避免有一丝难过。
    鹤遂仍垂着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隐忍而不发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像是要碎掉,他低声说:
    “不是不想见你,而是……”
    “是什么?”
    “是不敢。”他说这三个字时,眸光颤着。
    周念眨眨眼:“为什么不敢。”
    鹤遂这才缓缓抬睫望她,深黑的眸里带着易碎和脆弱:“我怕见到你,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缠上你,不要脸也不要命地缠着你。”
    “……”
    很难去分清这一刻听到这些话的周念,是心狠还是心软。
    她很想要抱他一下,安慰他。
    同时又何等冷漠地什么都没有做。
    “那天晚上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周念偏过脸,不忍看他此时脸上的表情,“鹤遂,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
    鹤遂的目光凝定在周念侧颈上,只觉得不被她拿正眼看着都好痛。
    胸口苦涩拥塞,像浸着满满的砂砾。
    周念鼻尖微微发红,眼睛酸涨得厉害,她真的很想哭,时隔多年,她好像永远都会对他不忍心,从前是不忍心看他受尽欺辱,现在是不忍心看他伤心欲绝。
    她抬头,让光线照进眼里。
    心里的悲凉却因这光滋生得厉害。
    “鹤遂。”她轻轻喊他一声,“四年多的时间,你从来都没想过要找我吗?”
    “……”
    “沈拂南是整整压制了你四年吗?”
    但凡有一次,他找她,或者联系她,只要给她一丁点的希望,她都不至于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身后的男人是长久沉默。
    沉默到像是压根儿就没有长嘴似的。
    然而这样的沉默是可以诛心的。
    周念竭力想要把眼泪憋回去:“在东济的时候我让你配合韩老治疗,进行人格整合让沈拂南消失,你也不愿意。你明知道他怎样伤害过我,你还是选择要将他留下,难道是进行人格必须征得其他人格同意,所以你才不肯吗?”
    最后一句,反讽值拉满。
    周念缓缓转过脸,选择面对他,通红的双眼:“和你在一起的话,还要担心沈拂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跑出来,所以鹤遂,你这样让我怎么和你在一起?”
    没有人能去责怪周念的选择。
    一个人只是想让自己不再受伤,想好好保护自己,又有什么错?
    那四年多的时间里,周念已经受过足够多的伤,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已经足够多。
    随便换成另外一个人,说不定早就撑不住去死了。
    尤其是在他走红初期,周念听了数不胜数的冷嘲热讽,要知道语言是能杀人的,每一个字都是一发子弹,准确无误地命中她的要害。
    看她红得不行的眼眶,鹤遂有些不知所措:“你别哭念念,都是我的错,我不值得你掉眼泪。”
    周念的心无可转圜地变凉,变冷。
    他还是不肯服软。
    不肯告诉她实情,也不肯提出去做人格整合。
    他什么都不肯,只知道做没有意义的道歉。
    周念心里一横:“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在为你掉眼泪?我就不能为当初愚昧不清醒的自己哭吗?”
    鹤遂沉默,微动的眸光里有着挣扎,他却还是一言不发。
    像个真的哑巴。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都无法成为你没有行动的借口。”
    “鹤遂,我倒真的很想问问你——”
    “难道苦衷造成的伤害就不算伤害了吗?”
    一连三句,字字诛心。
    如果非要问是哪一刻让鹤遂知道周念对他彻底的心如死灰,那一定是这一刻。
    他的内心啸起巨浪,表面却沉默得像片死海。
    耳边不停回响那一句——
    “难道苦衷造成的伤害就不算伤害了吗?”
    他刻骨地明白,他和周念是再也回不去,也不会再有未来。
    周念清醒地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擦干,说:“让你回来找我,也不是为了和你继续扯这些旧事,鹤遂,我们之间已经翻篇了。找你回来是有另外一件正事,关于鹤广的,你还记不记得四年以前我才认识你那会,镇外那座山烧了一场七天七夜的火,那时候……”
    周念说了一大堆,鹤遂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周围所有声音都在变小,隐隐摇动的树叶也仿佛静止了。
    他只听进去了一句话。
    那就是——
    鹤遂,我们之间已经翻篇了。
    第104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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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念发现鹤遂好像没有在听她讲话,她一通讲下来,发现鹤遂没有半点反应。
    他耷着头,一言不发。
    细细观察,连瞳孔都是完全固定住的,很像是在走神。
    周念一连叫他好几声。
    “嗯?”他终于有了反应,恍若大梦初醒。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在听。”
    “那我刚刚在讲什么?”
    “……”鹤遂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念有些不悦:“这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事情,你认真听行不行?”
    鹤遂用手狠狠搓一把脸,手放在脸上没拿下来,他闭着眼,睫毛轻颤,嗓音困顿沉闷:
    “再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周念不明白:“什么?”
    让鹤广受到应有的惩罚还不算重要的事情吗。
    他理应恨鹤广到骨子里才对。
    她不明白,对于现在的鹤遂来说,不管再重要的事情都显得那么不足挂齿。
    在他生命的河流里,她是唯一一条能活下来的鱼。
    她现在要彻底离开这条河域,不回头地,再也不会回来——所以他不会觉得再有什么事情重要了。
    “你先冷静一会儿吧。”
    鹤遂没应。
    周念又说:“我去给你拿个喝的。”
    冰箱里没饮料,只有冰水,周念倒了一杯冰水回到院子里,看见鹤遂还站在原地,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他站在暴烈的阳光下,金发衬着极致冷白皮,有着窄收流利的下颚线。
    明明是该耀眼夺目才对,偏偏看上去那样的暗淡无光。
    也是。
    皮囊的耀眼无法抵御灵魂的暗淡。
    他像是马上就要碎掉。
    周念端着水走过去,递给他:“我这里有一段证明当年山火就是鹤广引发的视频证据,拿去报警吧。”
    “……”
    “他应该为他的罪孽付出代价。”
    即便不掺杂任何私人仇恨,鹤广也是罪该万死。
    鹤遂接过冰水,低眼一看,发现周念在冰水里加了两片新鲜柠檬和一些冰糖。
    他盯着冰糖在水里融化时飘出的丝缕纹路,说:“你能不能陪着我?”
    问得小心翼翼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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