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鸦仰起脸看他, 顾怀章唇角不觉勾起来,声音很柔软:“怎么?”
    池鸦伸出手指头, 报复性地在他胸膛上戳了下:“你的、心跳, 好快。”
    顾怀章呼吸微滞, 垂眸看他细细长长的手指点在自己深黑色的衬衫上,说:“我也喝醉了。”
    池鸦摇摇头,说:“是因为……你、喜、欢、我。”
    他说一个字就戳一下,顾怀章胸膛起伏,一把抓住了他作乱的手:“别浪。”
    池鸦抬起脸,安安静静地看他。
    空气温柔而静谧,顾怀章感觉自己的心化作了一滩水。他像是怕惊动了蝴蝶一样声音放得很低微,说:“那你……喜欢我么?”
    池鸦一直看着他,神色里露出一点酒醉后的懵懂和茫然。顾怀章以为他会回避这个问题,就像他一直以来回避自己的那样。
    可池鸦看了他很久,然后轻轻地开口:“有、有一点。”
    顾怀章心脏一紧,呼吸骤然急促:“有一点什么?”
    池鸦不说话。
    顾怀章收紧了胳膊,死死盯着池鸦的眼睛,轻声问:“告诉我——有一点,什么?”
    池鸦脑子里很乱。
    他喜欢顾怀章吗?喜欢的吧,这样好的一个男人,对他这么好的男人,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又不是感受不到男人一直以来对他的上心,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是俗人的虚荣也好,是单纯留恋男人的温度也好……怎么会没有一点点的喜欢呢。
    他窝在顾怀章的怀里,男人身上熟悉的淡淡的沉香味道彻彻底底地围拢着他,他想起顾怀章把骚扰他的顾怀安一脚揣到门口去,想起高烧昏沉的长夜,小壁灯昏暗的光线里,男人坚毅深刻又带着一丝倦意的侧脸。
    他没有被谁那样保护过,从来都没有。
    几天前他还以为自己对男人只是对兄长的仰慕,可现在承认自己对顾怀章的动心,竟然也转变得这样理所当然。
    或许,或许喜欢的种子早已在长达数月的相处中深深扎根,只是他不敢去看,不敢去瞧。
    顾怀章那么好,他又那么缺爱,喜欢上这个人是多么轻易又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或许也仅仅只是仰慕着男人的无数男女中最平平无奇的一个,偷偷的,不敢说。
    于是一个劲地警告自己——那是顾怀安的兄长,是他心里偷偷妄想能当他弟弟的大哥。
    但是顾怀章亲了他,顾怀章说喜欢他。
    好像一个巨大的馅饼从天而降,砸得他头晕脑涨眼冒金星,抱着馅饼手足无措,冷着脸在男人面前演抗拒,转过身却笑得停不下来,兴奋到浑身都战栗。
    可他怕呀。
    顾怀章怎么就偏偏喜欢他呢?这老天爷昏头恩赐错了一样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的温度呢?
    顾怀章狠命揉着他,两条胳膊铁一样紧紧箍着他,呼吸急促地追问:“池鸦,快说,你有一点什么?”
    “快说,快告诉我——你有一点什么!”
    池鸦被勒痛,一瞬间恍然回神,怔怔地望着面前男人深邃到令人窒息的眉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出了什么。
    他心头陡然一跳,一下很慌张地挣扎起来,无意识摇着头躲避顾怀章迫切的注视,推他的肩膀想往地上跳。
    顾怀章不提防他突然之间挣扎得那么厉害,竟然真的被池鸦像条滑不留手的鱼一样从胳膊底下钻出去,一下滚落到地上去。
    顾怀章一惊,忙起身来扶,池鸦却很抗拒他的碰触一样狠狠拍开了他的手,连滚带爬地远远逃开,紧紧贴着墙根站住了,慌慌张张地:“很很、很晚了!我要回、我要回去了!”
    顾怀章的心一下从天堂直坠下来,沉沉地砸起一阵闷痛,他一言不发地站着,目光沉沉地盯着墙角的人。
    池鸦一点也不敢看他,低低地说了声:“对、对不起……”
    顾怀章声音微冷:“对不起什么?”
    池鸦紧紧咬着嘴唇,眼圈已经悄无声息地红了。
    他愣愣地站了几秒钟,最后看了眼周身气息已然变冷的男人,心里一个哆嗦,还是咬咬牙,转身就往门口跑。
    只是酒劲未褪,步伐不稳,池鸦只能扶着墙,踉踉跄跄地去开门。
    顾怀章站在原地看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紧紧咬死了后槽牙。
    又是背影……又是头也不回!
    一团深重的沉淀在心底最隐秘处数十年的冷缓缓又迅速地蔓延而上,一寸寸蚕食过他的五脏六腑,他浑身刺骨的冰寒,却又有一股奇异的火冷冷地灼烧上来。
    “池鸦。”他沉沉地叫,“你跑一个试试。”
    刚刚把手握上门柄的池鸦背影陡然一僵。
    顾怀章冷笑:“你以为今晚进了我的地盘,我还能这样轻易地放任你逃走么?”
    池鸦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很惊惶地回头看他。
    “趁我没有生气之前,给我老老实实地回来。”顾怀章声音低沉而冷,目光深晦地盯着他,“别让我说第二遍。”
    池鸦愣愣地看他,感觉这样的男人有点陌生,有点……叫人害怕。
    他手在背后紧紧攥着门把手,咬了下嘴唇,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哥,真的、很晚了……”
    “大哥?”顾怀章打断了他,眼中更冷,抬脚朝他走过来,“我是不是说过,别让我再听见你叫我大哥?”
    池鸦身体一颤,满脸的惊惧,却咬着嘴唇没有松口。
    他在提醒顾怀章,也在警告着自己。
    喝醉不是借口,不要再冲动,不要再沉迷……顾怀章是一口深潭,他一旦被表面的好风景迷了眼,一脚跌进去就会被活活溺死的!
    一个晃神,顾怀章却已经一步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的神情沉冷得可怕,池鸦一个激灵倏地回神,慌忙转身去开门,然而房门才将将拉开一道缝,一只大手就从后面伸过来,轻易就把门板给重新按了回去。
    “砰”的一声房门紧紧闭合,池鸦倏地转身,后背紧紧贴住门,很慌张地望着面前距离很近的男人:“你做……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顾怀章冷冷扯了下唇角,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声音低沉,“你要去哪儿?”
    池鸦紧张地盯着他,结结巴巴:“我、我没什么、没什么要说的了……”
    “不,你有。”顾怀章一手虚握成拳抵着门,微微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不是在我怀里呆得很乖么,为什么要跑?”
    男人的气息温热,带着与他身上相似的梅子酒醇香的甜味,池鸦偏过头,嗫嚅:“我就是、就是想回去了……”
    顾怀章抬起另只手捏住他下巴,强迫他仰起脸和自己对视,冷冷道:“想回去?”
    池鸦咽了口唾沫。
    “——可以。”出乎意料的,顾怀章答应了他,可池鸦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一下就被高高吊起来,紧张得几乎窒息。
    果然顾怀章接着道:“那你先告诉我——你有一点什么?”
    池鸦睫毛倏地一颤。
    男人粗糙的大拇指腹按到他的嘴唇上,慢慢地把他不自觉咬住的下唇瓣揉开,池鸦怔怔的,不知道自己唇瓣微张的样子有多勾人。
    顾怀章呼吸一滞,下腹一紧,然而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大拇指尖缓缓揉弄着池鸦柔软的嘴唇,把那片淡粉的唇揉得深红。
    池鸦偏了偏头,结结巴巴:“我醉、醉了……”
    “不要拿这个当借口。”顾怀章的视线从嘴唇上移到他的眼睛,淡淡道,“你喝醉了,心也迷糊了么?”
    池鸦抿起唇。
    顾怀章大手托着他下巴抬起来,深邃双眸直直看进他眼睛:“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池鸦慌张摇头:“不……”
    “——那为什么总是逃避?”顾怀章对他气虚的谎言置若罔闻,锋锐的眉毛微微皱起来,“你究竟在害怕着什么?”
    池鸦目光躲闪,忍不住抬手按住他手腕,想把脸朝一边拧过去,磕磕绊绊地:“没有、没有怕什么……”
    顾怀章顺势拦住他的腰,头低下去,鼻尖蹭到他侧过去的脸颊上,沉声道:“既然没有怕什么,那为什么要躲着我,不肯答应我?”
    青年的抗拒不是假的,刚刚下意识打他的那一下叫他手背到现在还有些疼。
    ——他到底在恐惧什么?
    他是真的看不懂怀里这个人了。
    他无视池鸦微弱的挣扎,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慢慢地猜:“……是因为担心老二么?”
    池鸦心慌意乱,拼命向后仰起头,却被顾怀章大掌按住了后颈:“是不是?”
    池鸦根本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胡乱点头,顾怀章冷冷一嗤:“这有什么,你不用怕,我去和他说。”
    说着,他想到一个可能,心中骤然一冷:“难道你心里还惦记着他?”
    池鸦这次听清了,赶紧摇头:“怎、怎么会?!”
    他一下有点慌张起来,不想顾怀章有这样的误会。
    也是奇怪,他无所谓用顾怀章无限刺激顾怀安,却竟然一点也不想顾怀章误会他还惦记着顾怀安。
    他不要跟他在一起可以有无数个借口和理由,但他心里竟然一万分不愿这个理由是“他喜欢了别人”。
    太轻忽……太辜负了……
    他已经很对不起顾怀章,不想再因为他的亲弟弟给他心上残忍地刻一刀。
    “那是因为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顾怀章紧紧抱着他,随着说话胸膛微微地震动,声音听起来沉沉闷闷,一遍遍地问,“池鸦,我太笨,我想不到,我猜不出,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行不行?”
    池鸦揪着他衣服,脸被迫紧紧贴在男人的胸膛上,被男人从未如此卑微甚至称得上哀求的语气弄得心惊,他艰难摇头,拼命维持着最后的警醒,喃喃道:“不行,不行……你放、放开我……”
    他不能再被这个人吸引到更深,他不敢把一颗心全交到他手里……他害怕顾怀章对他不好又害怕顾怀章对他太好,从没有人这样爱惜过他,他害怕一时昏头松口答应,往后日久天长,顾怀章不知从何而起的热情又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湮灭,终于觉得他不值得他的好……
    亲生父亲都那么厌恶他,母亲爱他也会经常用厌烦痛苦的眼神看他,世上最应该爱他的人尚且如此,他怕了,他怕哪一天也从顾怀章眼里看见冰冷的颜色。
    他真害怕,他太害怕,他害怕得快要死了!
    顾怀章是一捧跳跃着幽蓝颜色的火焰,不属于他的火焰,他靠太近,会把自己灼伤。
    顾怀章说喜欢他,他已经快乐得要死掉了,够了,够了,到此为止吧,到此为止吧。
    他不想有朝一日在顾怀章的眼中变成一颗冰凉、无趣、可厌的米饭粒,那样的结果太恐怖,他想一想就要打哆嗦了!
    顾怀章忽然放开了他,上一秒还严严实实包裹着自己的温暖忽然消失,池鸦身体一颤,仰起脸茫然地望向面前的男人。
    顾怀章脸色很差:“你为什么哭?”
    “我哭、哭了……?”池鸦下意识拿手背抹了下眼睛,皮肤上立刻洇开一抹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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