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老婆平时对你怎么样?”
    “还不错的,要不然我能跟她过吗?”
    “那你出去以后,还打算跟她过吗?”
    嫌疑人不说话了,低下头看了眼腕上的手铐,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
    唐蕴觉得这事儿还有转圜余地,于是说:“实话跟你讲吧,我是你老婆请过来的,她希望你能早点出去。”
    “算她还有点良心。”嘴上这么说,但嫌疑人的眉目还是明朗了几分,好像这对他而言是个很不错的好消息,他接着又问,“她还讲什么了吗?”
    当街阉割事件已经在南城闹得沸沸扬扬,就唐蕴所在的群里,有一大半都讨论过这件事,可想而知,妻子这些天面对的舆论压力有多巨大。
    她对唐蕴说,等孩子高中毕业,她就跟孩子一起去另外一座城市生活,至于对嫌疑人的感情,是真的已经没有了。
    她打算离婚。
    但唐蕴眼下也不好说实话,只是告诉他:“等你出去以后亲自问吧。”
    这样他也不算向自己的当事人撒谎。
    嫌疑人抠着手指:“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唐蕴想起他的家庭情况,劝说道:“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吗,她现在都已经快成年了吧,再过几年可能就要恋爱结婚了,如果你还在服刑,她对象怎么看她呢?她对象的家属又会怎么看她呢?是不是?你即使不为自己考虑,是不是也应该为你女儿考虑一下?”
    一直以来态度都很强硬的男人神色忽然软了下来,唐蕴又顺着这个思路劝说了几句,男人问:“那你觉得,法官最少的话,会判我几年呢?”
    他这么说,唐蕴心里就有数了。
    其实阉割男小三这类型案件在法律界屡见不鲜,在来看守所之前,唐蕴就已经查过裁判网里面收录的发生在南城的类似判例。
    最后量刑都不算太重,他预估这起案子顺利的话,最多也就判个三年,但他不能向当事人保证这些,只是委婉地告诉他:“积极的认罪悔过,法官会酌情量刑的。”
    “我明白了,”嫌疑人问,“那怎么才算悔过呢?你教教我。”
    “……”唐蕴笑了一声,掏出纸笔,“我说,你跟着写。”
    看守所设在郊区,一来一回得两个小时,忙碌的唐律师回到律所已经十二点多了,只匆匆啃了个三明治,又带上材料赶往法院。
    等到结束一天的工作,天色有些许阴沉。
    风是从西北方向刮过来的,把那个方向铅灰色的积雨云也带了过来,速度很快,酝酿着一场很大的暴雨。
    唐蕴赶紧打了辆车。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唐蕴在车内听见了一记响雷,像是一把万吨巨斧劈在他身后,把司机都吓了一跳。
    昏黄的天亮了一瞬,又迅速陷入晦暗。
    不到半分钟,雨水铺天盖地,敲击着玻璃,被雨刮打散,很快又聚拢,像是要把车身舔一个遍,不远处的操场地面甚至被雨水打出雾气,茫茫然一片。
    司机不得已减速,只开到三十码。
    唐蕴给匡延赫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刚结束掉一起案子,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匡延赫很出人意料地发了一条:【雨天开车就不要发消息了,注意安全。】
    唐蕴说:【我车子还在维修,大概明天才能拿到,最近都是打车。不过还好,你办公室离法院挺近的,大概二十分钟!】
    匡延赫没了回音,似乎对他的解释并不感兴趣,刚才的那句“注意安全”也只不过是出于礼貌。
    司机开的也是电车,起步刹车都很猛,唐蕴几乎快要晕车了,他收起手机,闭目养神,直到十多分钟后,再次收到匡延赫的信息。
    他问他到哪里了。
    唐蕴看了一眼司机的手机导航,说:【再有三百米就到了。】
    窗外的雨势一点儿也没有要减弱的意思,唐蕴问司机,目的地附近有没有可以买雨伞的便利店。
    司机讲着一口很不标准的普通话,很明显的外地人,他思考了一下,还是说不清楚,这地方他不熟悉。
    唐蕴靠回椅背:“那一会儿麻烦您找个有屋檐的地方停一下吧。”
    “你是去那个帆船大楼吗?”
    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喜欢把向恒集团的办公大楼说成帆船大楼,只因为它的外形酷似扬起的船帆。
    唐蕴“嗯”了一声。
    司机说:“那边保安管得很严的,外来车辆一律不准进去。”
    “好吧。”唐蕴的目光投向窗外。
    向恒的大楼就伫立在离江岸不到百米的地方。
    在唐蕴很小的时候,这里就是一座地标性建筑,很多辆公交都会经过这里,再后来地铁开通,第一条线路也是经过这里。
    大楼的外观威风耀目,再加上常年维护保养,这么多年过去,这栋建筑竟不输四周拔地而起的高楼,甚至有些外地游客会把它当成近几年新建的高楼。
    司机打了双闪,靠边停车。
    在准备冲进磅礴的雨幕前,唐蕴的手机弹出了匡延赫的语音通知。
    “你坐的是路边那辆白色比亚迪吗?”
    大概是手机将他低沉凉薄的嗓音过滤了一遍,让唐蕴产生了一种,他竟然很温柔的感觉。
    “是的。”
    语音被撂,唐蕴转过头,看见有人从保安亭走出来。
    一顶黑色长柄雨伞“唰”一下撑开,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看到两条腿跑动起来,很快到他跟前,为他打开车门,好像怕他被雨淋湿似的。
    唐蕴有些期待地抬头——
    原来只是保安,难怪服务这么到位。
    “谢谢。”唐蕴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眼,并没有瞅见刚才和他通语音的人。
    “匡总人呢?”
    “不清楚,应该在楼上吧。”
    “那你怎么会跑出来接我?”
    安保指了指值班亭里面的电脑说:“有监控,也有群。”
    他们的领导虽然一直都在群里,但突然发言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他刚才差点儿吓厥过去,还以为自己上班偷偷刷短视频被领导发现了。不过这番话他觉得没必要和这位素未谋面的访客说。
    值班安保的门禁卡权限只到三十层,他为唐蕴按了一下电梯数字,退出去半个身子,然后交代:“你要上去找人才能上顶楼。”
    说罢便松手,任电梯门缓缓合上。
    唐蕴环顾着电梯里的,有关向恒的宣传海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既没说上去找谁,也没说匡延赫在第几层。
    就在这时,电梯里忽然出现一个声音,因收讯不好,声音沙沙的。
    “你长按取消刚才的数字,然后直接按到31楼,密码是102102。”
    “哦……”唐蕴依言照做。
    通讯器很安静,他不确定自己说话能不能被对方听到,但还是问了句:“这是你生日吗?”
    匡延赫回答:“不是。”
    唐蕴便没有继续追问,他猜想大概是他女友或者喜欢的人的生日,毕竟这数字组合起来,很像是日期。
    电梯“叮”的一声。
    所有用来阻碍通行的玻璃门顷刻间成了摆设,它们接二连三地向两侧滑开,仿佛是酒店欢迎宾客的到来。
    不过唐蕴并不知道这里需要特殊的权限,他以为它们是全自动的感应门。
    他边走边寻思,这感应系统大概率是出了毛病,人隔着五米开外,怎么就自动打开了。
    以及这一整层楼,为什么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瞧不见,怪瘆得慌,估计是这几年房地产行业不景气,把人都给裁没了。
    走入衰败的皇朝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下一步这公司是不是就要宣告破产了?
    那待会儿的咨询费,得跟匡延赫现结才行。
    唐蕴在这层弯弯绕绕了许久,也没见着总裁办公室,四周围的装修又很统一,直到他第二次看到那幅巨大的巴洛克风花卉油画,才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我靠。”
    他无语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决定先不动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给匡延赫打语音:“匡总,我好像迷路了。”
    “嗯,”匡延赫的话音里带着些许笑意,“我猜到了。”
    唐蕴正想告诉他自己所在的方位时,身后传来不急不慢的脚步声。
    唐蕴回过头,微微一怔。
    那个在他想象中应该是常年久坐办公,缺乏运动,体虚孱弱,可能还有点油腻小肚子的,性功能障碍的匡总,竟然拥有和小哑巴差不多的夸张身高……
    以及令人眼前一亮的身材。
    第十章 饿吗
    之前视频通话的时候,唐蕴只看到胸部以上的匡延赫,又因为他离镜头很远,看着挺小的,没想到竟然有一米九。
    离开了模糊的视频镜头,匡延赫的脸呈现出更为具象化的英俊,他的眼窝比一般人要深一些,所以显得鼻梁很高,他的眼睛是好看的,可眼神复杂得让人不敢接近,当他嘴角微微勾起,又满是邪性。
    让人一眼就感觉,这副漂亮的皮囊下,藏着八百个心眼子,是那种长期招对象,但不招长期对象的长相。
    “你好高哦。”不知道说什么的唐律师,起了个非常无趣的开场白。
    “你的车撞得很严重?”匡延赫问了个看似没什么关联的问题。
    “还好,车屁股受了点伤,有很多零件要换。”唐蕴一直都很庆幸,“反正我人没死就行了。那天我们是多车追尾,最后边那辆车的驾驶员下来,衣服和头上都是血,牙也磕掉了,怪渗人的。”
    唐蕴边说,边生动形象地比画当时看到的画面,由于匡延赫与小哑巴有着相似的体型特征,他无意识地把匡延赫代入成了与自己相熟的那个人。
    总觉得和匡总的距离近了许多。
    然而匡延赫只不咸不淡地“噢”了一声,推开办公室的门,朝着沙发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唐蕴猛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可能太密了,才见了第二次面的当事人,尤其还是日理万机的甲方爸爸,大概是没有兴趣听他叙述这种血腥场景。
    他原本还想告诉匡延赫,你和我的一个朋友的身型很像,但想想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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