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等他开口,长星却先握住了他的手道:“魏郎,你快些离开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魏清嘉想说的那些话好似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气,最终却还是松开,“一定要等我。”
    长星点头。
    他才终于挤出笑意来同长星道别。
    夜里,长星睡得很不安生。
    周景和的脸与魏清嘉的脸交织在一起,有时候是周景和靠近她的画面,有时候是魏清嘉与她道别的样子,只是最终,他们的身影都与夜色融为一体。
    赐封的诏书还没下来之前,要迁搬的宫室就已经提前修缮清扫。
    宣诏之后,便可以直接搬迁过去。
    孟太后从永祥殿搬迁到了慈盈殿。
    也是先太后居所。
    能稳当的做上太后的位置,对于孟太后来说原来是一桩喜事。
    可她方才搬来慈盈殿不过两日,孟府就遣人送来了书信。
    等她瞧清楚那书信的内容,眼神中瞬间染上了怒意,“简直是欺人太甚!”
    边上的华冬见此景象,便对还在里头伺候的几个宫人使了眼色,那几个宫人会意,纷纷退了下去。
    而她见底下人都退下去了,这才一边给孟太后捏腿,一边小心问道:“太后娘娘,是孟家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吗?”
    孟太后将那封书信合上,沉默了片刻后才叹息道:“上京的那几家铺子,孟家觉得分三成给哀家还是多了,想压到两成。”
    “那这孟家的人也太不识抬举了。”华冬愤然道:“您贵为一国太后,同他们做生意已是他们给他们面子,他们竟还敢让您再让?”
    孟太后冷笑,“孟家一个丞相,如今又出了个皇后,哪里还会将哀家这个手中没了权势的太后放在眼里。”
    “可您还有陛下这个儿子……”华冬想劝慰一句,可想起周景和,声音又是不自觉弱了下去。
    “利益之交罢了。”孟太后起身用那封信拨了拨纱灯中的烛火,一边看着火苗吞噬信纸一边缓声道:“从前为了帮着景亭打点,哀家不得已与孟家背地里做了这桩生意,后来景亭出了事,哀家无心再管这些,便由着孟家折腾。”
    “如今景和虽然无需哀家操心,可哀家不得不为自个也是为景亭以后考虑,孟家想再在哀家身上扒一成,却是打错了算盘。”
    华冬想起前几日孟家旁支的表姑娘给自己塞的那玉镯子,心里一动,便借机道:“如今陛下已然登基,可后宫却是空置,太后娘娘何不借着为皇室开枝散叶的由头让那位孟家旁支的表姑娘入宫,届时表姑娘记着您的恩情,也能稍稍牵制孟家,总不至于一家独大。”
    “婉莹性子柔和,有些小心思却也不至于太聪明,也听话。”孟太后沉思片刻,在华冬以为这事成了的时候又微微摇头道:“景和现在不会听哀家的,他知道哀家这是在往他身边塞人只会惹他不快。”
    华冬正欲再劝,却听孟太后又道:“要是孟娉瑶能将位置让出来倒是另当别论。”
    “这怎么可能……”华冬颇为意外的抬头,想说按照孟娉瑶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让出皇后的位置,孟家更是不可能在此事上让步,可却在抬头的一瞬恰好瞧见孟太后眼里一闪而过的阴狠,她瞬间明白了孟太后的意思,慌忙低下了头去。
    永祥殿。
    虽然方才搬来没几天,可孟娉瑶已经来来回回的将整个永祥殿摸索了个遍。
    还计划着要在院子再栽些花香浓郁些的花草。
    这样即便是在房间里边也能闻到香气。
    “屋子里的熏香太过浓郁厚重,熏得人反而心里发沉。”孟娉瑶刚从屋子里走出来时还忍不住用手中的锦帕在面前挥了挥,驱散了面前的香气。
    绿玉闻言,便笑着开口道:“娘娘若是嫌屋里的熏香太重,奴婢跟内务府那边说一声,换个淡些的就是。”
    孟娉瑶一边往外间走去一边摇头,“不如外头的花草香气。”
    绿玉自然只能应着,又听她接着道:“这儿再栽些花草吧,花香若是浓郁些更好。”
    “娘娘想要什么花?”绿玉思索道:“明艳些的牡丹芍药,清雅些的菊花海棠,娘娘若是喜欢都能让人送来。”
    孟娉瑶皱眉嘟囔道:“牡丹芍药早就瞧腻了,菊花海棠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
    “不若……栽一棵桂树?”长星在后边听着孟娉瑶的话,不知不觉将心里的想法说出了口。
    “桂树?”孟娉瑶有些的意外的看向她。
    看出来孟娉瑶眼中的兴致,长星只能鼓足勇气接着往下说了下去,“秋日里的桂花甜香浓郁,花开的时候,采了花做桂花糕,酿桂花酒,又或者是将花晾晒一番做成香囊也别有意趣。”
    孟娉瑶被她说得有些心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绿玉瞧出她的心思,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只能主动开口道:“奴婢听着也是不错,娘娘觉得如何?”
    孟娉瑶这才点了头,“那便依她说得来吧。”
    绿玉应道:“是。”
    长星也是心头一喜,正欲谢恩,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只能稍稍往边上靠去。
    来人是孟太后跟前的华冬。
    孟太后跟前的人自然不一般,就算是见了孟娉瑶也只是微微福了福身。
    孟娉瑶转身瞧见华冬,脸上很快堆了笑意,“华冬姑姑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华冬微微低头道:“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请娘娘去一趟宝相楼。”
    “宝相楼?”孟娉瑶显然有些意外。
    宝相楼素日是念经祈福祭祀的地方,若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一般是用不着去哪儿的。
    孟太后这会儿突然邀她去宝相楼自然古怪。
    “是。”华冬点头,“太后娘娘昨夜梦见了先帝,心下难安,便想为先帝诵经祈福七日,以求先帝魂魄安宁,宝相楼寂然大师算出您的生辰八字与先帝格外契合,所以便让奴婢来请您过去一同为先帝诵经祈福。”
    听完这话,孟娉瑶心里便明白这是一桩苦差事,自然是不愿。
    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若是孟娉瑶拒绝,可就要担个不孝之名。
    无法,她只能勉强挤出个笑容来道:“既然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本宫自然是愿意的。”
    华冬点头,“太后娘娘已在宝相楼等着了,您还是不要让太后娘娘久等才好。”
    孟娉瑶又是答应,绿玉本要跟着她一同前去,却不想她转身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长星却道:“长星跟本宫一同去吧。”
    长星有些意外的微微抬头,却也还是应了个“是”。
    绿玉心头有些担忧,可这会儿华冬也在,也不好开口多言,只能将心头的忧虑咽下。
    长星一路跟在孟娉瑶的身后到了宝相楼。
    宝相楼虽不算是佛寺,可瞧着比寻常佛寺竟还要更庄严肃穆些。
    一进到里边,长星就被那尊纯金铸成的佛像震住,不过只是匆匆一眼她便快速低下头来,跟在孟娉瑶的身后向孟太后微微福身行礼。
    孟太后亲热的将孟娉瑶扶起,又叹息道:“难为你来陪着哀家了。”
    孟娉瑶摇头,口不对心道:“为父皇祈福本就是儿臣的本分。”
    孟太后却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微笑着点头道:“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正在这会儿,寂然大师带着一个僧人进来,先是对着孟太后与孟娉瑶二人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行了礼,见孟太后点了头才让身后僧人给孟太后与孟娉瑶各自送上念珠,又取了蒲团置于二人身前。
    孟娉瑶虽然心里抱怨,可还是只能恭敬的跟着孟太后一块儿跪下诵经。
    而长星既然跟着孟娉瑶来了,也是要一同跪下的,只是孟娉瑶是跪在蒲团上,而长星只能跪在冷硬的地板上。
    时辰久了,孟娉瑶感觉一双腿早已酸痛得不行,却也不能停下,一想到竟还需要连着跪上七日,她心里也忍不住埋怨起来。
    若不是孟太后也在这儿一同跪着,孟娉瑶定是要怀疑自个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她,方才被这样折磨。
    而长星这会儿已经是感觉不到这双腿的存在了。
    刚刚跪下去的时候她只觉得膝盖疼得厉害,到了后边整个小腿也都被地板硌得生疼,也不敢动弹,生怕被人瞧见了要问罪。
    毕竟是在佛祖跟前,一点小动作便能被说成是心不诚。
    长星只能僵直的跪着,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孟太后瞥了一眼更漏上的时辰,已是到了戌时便终于是在华冬的搀扶下起了身,“不知不觉都戌时了,今日便先到这儿吧。”
    孟娉瑶一边应道:“是。”一边微微抬手。
    见此,长星也顾不上腿疼,连忙屈身将她搀扶起来。
    “今日辛苦了,回去早些休息,明日辰时用了早膳再过来吧。”孟太后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由华冬搀扶着往外头走去。
    孟娉瑶心头纵然再怎么不满也只能咽下,一边应着一边跟着孟太后走出了宝相楼。
    慈盈殿在东边,永祥殿在西边。
    出了宝相楼,孟娉瑶跟孟太后行了礼道了声告退便往西边的小道上去了。
    等走得稍稍远些,她便忍不住抱怨起来,“今日都已经跪了几个时辰了,明日还要过来跪,这太后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先皇的事所以才这么心虚吧。”
    孟娉瑶向来是口无遮拦的,绿玉倒是一早就习惯了,可长星却是头一回听到她如此大胆的言论,连忙开口提醒道:“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恐怕是要生出事端来的。”
    孟娉瑶撇嘴,“这会儿都已经是戌时了,宫中除了守夜的宫人怕是连个鬼都瞧不见了,哪里还有什么人?”
    见她依旧是那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孟娉瑶又叹了口气,“也罢,本宫同你说这些做什么,指不定你会不会将这些话告到周景和那里去,那本宫可就在你手上栽跟头了。”
    一听这话,长星慌忙跪下道:“奴婢绝无此心。”
    孟娉瑶瞥了她一眼,又是摆了摆手,“罢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长星起身应道:“是。”
    又连忙上前搀扶。
    来的时候华冬催得紧,再加上又是去见太后,还是去诵经祈福,若是坐着轿辇去总显得失了诚意,便是一路跟着华冬走到了宝相楼。
    这会儿回去也还没走多远,只是刚到太湖边上,就累的要停下来歇脚,“早知道该让人提前备好轿辇送过来,就算不能送到宝相楼,免得让太后瞧见觉得本宫吃不得苦,可好歹可以先送到太湖边上候着。”
    长星想说不如自个先回永祥殿请了轿辇过来,却感觉到身后好似有人靠近,正要扭头却有人用帕子猛得将她口鼻捂住,长星心里一慌,竭力伸手想要将那人的手掰开,可那人的一双手就仿佛是硬铁铸成,任凭她怎么抓挠都不肯松动分毫。
    帕子中传来的古怪香味让她头晕目眩。
    她似乎已经明白了这帕子里放了些什么,刻意的想屏住呼吸保持清醒。
    可身子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变得瘫软,四肢也是无力的垂下,朦胧间好似能听到男子的交谈之声,大约是什么“节外生枝”,“替罪之人”之类,还来不及细细分辨,长星就已经失去意识。
    等她迷迷糊糊的醒来时,恍惚间瞧见的是两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朝着太湖边上的一道身影不断逼近,最终听到扑通一声,好似是有人落水的声音。
    那两个太监模样的人见已经得手,便低垂着头鬼鬼祟祟的走了。
    而长星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踉跄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她脑袋昏沉得厉害,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还出现了道道重影,她勉强支撑着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重重摔倒在地。
    手臂在地上擦出了一片血痕,传来的刺痛感却让长星恍惚清醒了一些,她恰好瞥见地上掉落的金钗,心里有主意,便毫不迟疑握住那支金钗,狠狠的刺入腿部。
    腿部传来的痛感让长星终于是清醒了过来,她一瘸一拐的走到太湖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湖水在湖面上荡开一层血色的涟漪,而后逐渐归于平静。
    被推入太湖中的孟娉瑶已是挣扎叫喊得没了力气,渐渐的要往湖底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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