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手套的手伸来,强制抬起白承安下顎,就着光线,检视他遽缩的瞳孔。
    卫凌灵马上过来制止:「你干嘛?」
    那双冰冷锁定的眼睛没有理他,逼视的力道像要把人剖析入骨:「你的体内是不是有其他意识?」
    白承安困惑地皱眉,但并未挣动:「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沉湘的手指被掰开,卫凌灵素来温和的脸上难得泛出一点厉色:「你过分了,沉湘。」
    这位严厉的纠察者似乎也有些犹疑,他深邃的眼紧紧跟随白承安每个动作,拆解审视:「你没看出他有问题吗?」
    「即使是纠察者,人眼判断也是会有错误机率的。」卫凌灵淡淡说道,挡在少年身前,「照纠察者的纠察细则,我的举止和行为恐怕也会被归类在共感基因者中吧?」
    「纠察细则不适用有精神状况或曾遭逢巨大打击者。」声音很凉,「你明明知道,卫凌灵。」
    白承安望着两个身量差不多的青年面对面相望,一个制服笔挺疏远,一个随意到邋遢,但眼神都是属于纠察者的、那种刻印在骨子里的审视。
    他第一次听到卫凌灵的声音那么沉:「这个小孩跟我遭遇同样的意外,爆炸时的损伤后遗症难以估计,如果我因此赦免,他也是。」
    几秒后,打量白承安的视线被收回,沉湘指尖滑动,把一个连结发到卫凌灵的通讯里:「看看吧,我昨晚的案子纪录。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你必须回来。」
    卫凌灵深呼吸,点开连结,这是一段封缄好的记忆,和共感核连结时,会让他宛如置身当天的场景里。
    属于夜晚的凉意捲起他,带他一帧帧看完昨晚公路上冒险追逐,看到共感者对纠察者的挑衅,还有最后杀死被害人的无情恶意。
    这个共感者没有任何需要杀他的理由,绝对共感往往是单方面的意识辗压,他大可以直接退出那个年轻人的大脑,留下永恆受损的心智,但他选择了一个更惨烈残忍的方法。
    「绝对共感时他等于意识上成为了那个人,而从扣动扳机到完全退出意识之间会有时间差,」沉湘的声音响在全息记忆以外,「也就是说那个入侵者,是活生生感受到杀死自己的感觉。」
    卫凌灵猛然抓住自己手臂,沉湘在最后一刻进入年轻人意识时,子弹已经打入脑袋,死亡连结的痛楚清晰分明,一寸寸剐过纠察者比常人敏感的神经。
    白承安眼中只看得到卫凌灵瞪着虚空,而后骤然痉挛起来,吓得大步向前:「喂,大叔,你没事吧?」
    记忆结束,卫凌灵单膝跪倒在地,眼神慢慢恢復焦距,没有什么灵魂地安抚他:「没什么,这只是最流行的那个啥,沉浸式体验。」
    「……」这也未免太沉浸!
    沉湘长白的指玩弄着袖扣,居高临下看向前搭档:「共感者人数持续飆升,无论是绝对共感的纯熟度或时间长度都在增加,里面一定有人为的操作痕跡。这是纠察者,或者该说是我们人类,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转身走向门口,开门,侧身站在半明的光线里,背后延伸出连绵黑暗,看不见终点。
    「禁止共感者危害,是我们成为纠察者那天立下的誓言。」他静静说,「卫凌灵,你想赎罪的话,更应该跟我回去。」
    门被闔上了。
    不速之客回去后,房子重陷安静。
    「先吃早餐吧。」卫凌灵淡淡开口,想把白承安推回餐厅。
    「你干嘛不告诉我你是纠察者?」白承安轻轻挥开他的手,「纠察者不会放过任何共感者,这是五岁小孩都知道的。你既然是,为什么不抓我?」
    卫凌灵居高临下打量他,神情看不出端倪:「我还没打算做回纠察者前,这不是我的责任。」
    白承安步半信半疑,卫凌灵把他推到桌前坐下,他很快被桌上的美味早点分散注意:「那你会回去吗?你们是前同事对吧,怎么长得差那么多?」
    「没礼貌,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卫凌灵伸手越过桌子,敲一下他的头,避重就轻,「小孩子不用管这么多,你不用上学吗?」
    「我没升学。」白承安手艺居然不错,卫凌灵慢腾腾吞一口煎蛋,听他口齿不清地说,「我不喜欢学校,想找份工作。你呢,打算一直当房东吗?」
    卫凌灵咬着唇,没说话。
    白承安一撩眼皮:「你在犹豫,为什么?」
    他笑得很淡:「如果是你,想做的事情和该做的事情,你怎么选?」
    「废话,当然是想做的事情。」白承安想都不想,「拜託,人生只有一次耶,该做的事情常常是为了别人,我才不要。」
    他莫名地觉得眼前温和到有些怯懦的房东大叔鬍子底下在笑,但那双藏在乱发底下的眼睛里,透着悲伤:「你很幸运。」
    他放下叉子,留下没吃完的早餐,转身进去房间。
    房间其实没有一般人对单身汉的刻板印象,很乾净,但也很空旷。
    好像住在里面的人随时准备好离开一样。
    一只袖扣被小心放在一个朴素的玻璃盒中,乾燥玫瑰躺在它旁边,静静地衬托它的金属色泽。那是爆炸之后,弹飞到他眼前的釦子,而它的主人身体还在病房中,似乎永远不会醒来。
    卫凌灵驻足在玻璃盒前,指尖划过坚硬的壁面,触感很凉。
    两人认识的时间很短,虽然这段交集的起源来自于一道命令,但他们相处的时候总是愉快的,并不像媒体写得那样腥风血雨。孙净元性子很静,很沉默,有什么想要的也不会主动说,但卫凌灵性格截然不同,他果断也肆意得多,虽然孙家氛围如此高压,他还是有本事带孙净元在间隙里到处疯到处野。
    在那场毁掉一切的爆炸前。
    他垂下眼看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
    卫凌灵走到浴室,时隔一年,久违地拆开一支刮鬍刀。
    餐厅里的白承安吃完饭,正在洗碗盘时听到后面有开门声,随口问:「大叔剩下的东西还要吃吗,不吃我就丢掉了。」
    没有听到回覆,他回头看,忘记了呼吸。
    青年叼着一隻手套,先戴上右手后,才把左手手套从牙边拿下:「不吃了,谢谢。」
    刮尽鬍子的脸完全露出线条俐落的五官,高挑身形不再驼背,挺直后宽阔的肩绷紧衬衣肩线,从平常软烂家居的形象里凿出了那个不可一世的锋利军官。
    义无反顾,洒脱自信。
    那位传言里最强的纠察者。
    优美凛冽的眼睛对上白承安的,第一次露出没有被鬍渣遮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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