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吵杂,这里安静。
    细小的针叶交错于肌肤之上,为了看清前方而拨开枝叶,脚下断开的枝椏发出清脆声响,挟带林间沙沙的风声与偶有的动物吼叫,为这连绵的山峰带来神秘却又不尽相同的感觉。
    正要向前迈进,四周顿时涌入似白烟的浓雾,只能被迫慢慢前进。
    算算下来今日已遇上五次大雾,每次来的时间都不一,少则数十分鐘、长则达数小时。
    虽然在心中埋怨,但我也清楚这在山区是常见现象,尤其在一座山的背阴面更是常态,也只能独自默默嚥回去。
    强烈的山风打在脸颊上,带不走雾气,留下深深的刺痛。
    我很少是独自一人来到山区、也未曾尝试,若是有个万一,谁也帮不了自己。
    哪怕是作为一个不严谨的人,这都不是应该发生的事情。
    拨开最后那遮住视线、杂乱丛生的箭竹,成功衝出针叶树林,来到了座圆形空地。
    也不知浓雾何时能消散,依稀可见几道微弱的日光撕开薄雾,毅力不摇的斜立在林中空地,为这深林带来一丝变化,同时也增添些许神圣色彩。
    若不是为了节省电力的消耗,我也希望能好好的架好角度,给他拍上几十张相片再离去。
    为了走出这片林子而遁入森林,对眼前光景也只能留下遗珠之憾。
    细想一下独自来山上的目的到底为何,关于这一点我还是清楚的,大概又是为了什么缓解压力、人际关係才莫名奇妙上山的吧?但是现在看来反倒让我陷入危机当中。
    因为这一切似乎都不太顺利。
    不断在浓雾覆盖的森林中打转,彷彿没有尽头与出口,失去了方向,也没了退路。
    迂回绕道之下,最后又回到方才那片空地。我背靠着空地,倚在树木旁休息,好让自己重拾平静。
    举起水瓶,一口下去得到缓解。擦拭浮出的汗水,平復喘息的我深深凝视如沼泽不见底的森林。
    「到底何时才能结束……」
    就在忍不住脱口向眼前所有东西抱怨后,森林逐渐鼓譟。
    一道道嘶吼响彻整座山峰,如号角似的尝试唤醒土地。上一秒还死寂、不见生命的深林,却在下一秒变成不同模样。
    群鸟急流、驶过森林上空,各种走兽纷纷向这圆形草地聚拢。随着时间拉长,越来越多的声音显现在此时此刻,不绝于耳。
    数十隻水鹿不断以鹿角磨着树皮与地面,擦出的刮痕声令人头皮发麻。
    最可怕的是,一开始的嘶吼声逐渐接近,声音也不再紊乱不清,而是尽数来到了空地中。
    我不知道动物们为什么有不同物种群聚的行为,心想着该不会书上写的都是错的,牠们一三五日休息、二四六开会之类的。
    我的大脑没办法顺利思考,但是为了不被发现,只能一动不动、躺在树木旁的草地……屏住呼吸。
    慢慢的吸气、慢慢的吐气……吸气……吐气……感觉不存在自己一样,凝住气息,专注在森林深处。
    渐渐的,不再有新的声音出现,动物们也逐渐平息下来。
    一字排开下来,水鹿在中间自成一圈,左右两旁、树梢上还有各种中小型动物,最外圈是那嘶吼声音来源的山羌,上头则是群鸟停驻。
    透过灌木丛的缝隙看并不是特别清楚,但在动物的中间似乎还有什么,看起来像是人,只不过在深山中肯定是我看错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牠们好像有了灵性一般,为了某物现身,好似在保护着中心的“她”。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抑或是发生了什么,我敢肯定自己不会再遇到这样的场景了。比任何建筑还要美!比任何景色还要壮观!
    我不自主的站直了身子,沉浸在这一刻……
    直到那声惊呼不受控制的逃了出来。顷刻,有如溪水暴涨般溢满,鸟群振翅、衝出深林。与之一同的还有高声呼喊的走兽,齐齐发出的叫声是低沉与凄凉……尤其是山羌的嘶吼,为这一切拉下帷幕。
    用不了多久,所有动物便销声匿跡、不见了踪影。
    我知道,是我打扰了他们,我很自责,更是心生悔恨。可在一瞬之间,突如其来的好奇瞬间佔据脑中,躡手躡脚的向它靠近,目光所及,正是草地中心的一株植被。
    相较于周围那些二叶松、五叶松满布的针叶林中,它并不是特别耀眼,以致我初来时并未发现,甚至能说是相当的不起眼。
    但它沐浴在林中仅有的空地上,不争不抢、矮小的模样小于三十公分的高度,却有着与之不符的粗壮根茎与分枝。
    但最让我吃惊的是上头开出来那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朵,隐约能看到花瓣呈淡蓝的顏色。我想,那顏色大概难以呈现,隔着相机看到的画面都变了调,最后也只能忍痛放弃了这一选项,草草拍上一张接着继续观察。
    左手贴着脸颊、靠着腿上,勉强放松了心情。我想着就算遇难至少也要满足一下心愿,虽然什么梦想啊、目标啊大概是没辙了,但是能尽量实现的我也希望能完成而不带遗憾才是。
    随着时间慢慢的推移,睡意袭来,我慢慢的靠在腿上,任由倦意的侵蚀。
    草地上,踏过的痕跡清晰可见、传来那一步步的声响不可忽视,朦胧中,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跪在植物前,沿着外缘抚过叶缘,伸出双臂后缓慢靠近,就像是捧在怀中一样小心。
    「希望你能好好长大、安稳的过日子,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也不要难过,森林里的动物都会陪伴你,不会有事的。」
    她的细语呢喃縈绕在我的意识中,让我醒了过来,我为了不打扰她,只睁开双眼看向她一人。
    她那细緻乌黑的长发披肩、及腰,遮住了半边面容。她的双目若隐若现的透着发丝,不断的望着眼前那株奇特植物,隐约中,能读懂她眼神里的愧疚与遗憾,真是不可思议。
    紧接着上一刻,泪珠滚滚落下,就算看不清表情,也能明白她被莫名的悲伤打击,心中的一高墙溃堤、忍不住了。
    顷刻间,她将发丝给理到耳后,正欲拭去眼角旁的泪水时。下意识的,抢先她一步。
    「谢谢……」
    拭去泪水的手帕仍紧握在手中,同时心中因惊艷而停在半空,迟迟没有动作。
    我知道,她真的很好看。洁白面容如瑞雪初晴般无瑕美丽,哪怕是被泪水打湿的同时也不曾有半点影响。
    一双如烛火般闪烁摇曳的眸子盯着自己,是心中的一股好奇、也是内心深处的渴望。这是她的情绪,也是我的真切。
    「给你……」将手帕递了出去、羞愧说,「不好意思,失礼了。」
    转向一旁,接过的手帕轻拭两行泪跡,又理了理头发,抹去衣服上的雾水。
    少女忽然回首,唇边泛起一丝足以温暖人心的笑意:「没有的事!本来就是我突然出现打扰你午睡,对于这点我才应该道歉。」
    「不……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说实话现在看到人反而很开心呢!不然的话我真的以为自己要山难了。」
    「我想…你应该只是刚好被困在森林里吧?请安心吧!前面就有个是我代为管理的山屋,食物也很充足,不用担心。」
    她满脸的自信写在脸上,我想也是不用担忧了,大大的叹息道:「……太好了。」
    就像洩了气的皮球一样,在知道平安无事后顿时也放松了下来,觉得并不是那么必要先去山屋。
    「对了,小姐、女士……」我的犹疑写满脸上,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知道,「请问…该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森婕就好。」
    「森婕…小姐,知道这个植物吗?」
    就在一瞬,她的神色异常凝重,我不知是说错什么,怕自己问的太奇怪,忙着解释说。
    「因为森婕小姐看起来好像对这株植物很在意,都为此流泪了。」
    「原来如此啊!」她安心的说,「我想,这可以算是我弟弟託付给我照顾的。若是没有好好照顾的话,我会很难过,对他也会不好意思。」
    言语间透露着,莫名的忧伤,我大概能知道她的弟弟不是到了远方,就应该是已经离开人世。
    「抱歉……」
    「你想知道这种树是什么不是吗?我确实知道,倒不如说这个应该是我最熟悉的!」她说,「从这里再过去一个山头有成年的树种,我能带你去看看。」
    再次染上自信的她看起来真的什么都不怕,我也不知道该做些甚么,只好答应了下来。
    「那就拜託你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我很珍惜她此刻的笑容,珍惜与她的相遇,我坚信那会是我无数个值得重视的回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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