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说:“太阳快下山了。”
    西边的天空,只剩一轮残日悬在老城区与江堤之上。
    “还有一会儿,楼房挡住了。”黎里撑开塑料袋,说,“吃蛋糕仔吗?”
    燕羽看也没看,摇头。
    黎里说:“挺好吃的,没有很甜。”
    燕羽还是摇了下头。
    黎里不强求,只觉得他这人情绪很深,有时温温的,有时又微凉。有时亲近,有时又疏离。
    她吃着蛋糕,舒缓气氛似的荡了下脚,问:“你有约专业课老师吗?”
    “没有。”
    在她意料之内。今天她上架子鼓专业课时,听老师议论说,以这里琵琶老师的水平,教不了燕羽。被他教还差不多。
    “那你一直自己练习?”
    “嗯。”
    “没老师教,不会有问题?”黎里又说,“不过你那么厉害,大概已经不需要老师了。”
    燕羽想了下,说:“也不是。技艺永远没有完美的。越往上走,要学要练的就越多。”
    黎里问:“那你现在有老师吗?”
    燕羽却没接话,看着楼下,有些失神。
    黎里也朝楼下看。
    他们坐的这一侧是正门,楼底没有树,是很长很宽的一道台阶。
    黎里说:“要是摔下去,应该会摔成楼梯形的肉饼。”
    燕羽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有点儿好笑,便淡淡弯了唇。
    “好奇怪。”黎里说,“人心里好像有本能的毁灭欲。”
    燕羽这下扭头看她了:“嗯?”
    黎里指了指楼下:“站在高处往下望,起初会害怕,但看久了,会有种往下跳的冲动。就是那种,去他妈的毁灭吧,的冲动。”
    燕羽盯着她看了两秒,忽问:“那跳吗,现在?”
    黎里正放一颗蛋糕仔进嘴里,听言一愣,见燕羽已朝下倾身。她立刻拉住他手臂:“你干嘛?!”
    她腿上的塑料袋散开,蛋糕仔们哗啦啦滚下楼。
    燕羽回头,淡静的目光中有一丝意外,看了眼她抓在他手臂上的手。
    她抓得很紧。
    他轻声说:“我就看一下。”
    但黎里手没松,脸在晚风中有点儿白,说:“你有病吧。”
    燕羽没答。他没打开她的手,没要挣脱的意思,就任她那么抓着。
    蛋糕仔掉下楼,在台阶上蹦跳。一个保安经过,抬头一看,大吼:“你们哪个培训班的?啊?哪个学校的?”
    两人一愣,立刻翻身下天台,跑过楼顶,冲进楼梯间。
    下楼时,两人没有讲话,或许应该讲点什么,但谁也没开口。黎里微拧着眉,有点生气;燕羽则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要跟她解释的意思。
    还没到教室,隔着老远听到高晓飞的笑声:
    “你没跟她同过校。她初中就这样,隔三差五往演职学院门口跑,全校闻名。”
    有人问:“演职学院门口?什么意思?”
    “拿饮料,上车啊。不知道上了多少人的车。”
    一阵嬉笑。
    黎里和燕羽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高晓飞一头蓝毛,正脚踩椅子,坐在三组第三排桌子上。
    乐艺培训班布置跟正规学校不一样。教室有五组,每组单条,没有同桌。
    课桌椅也不如正经学校厚实,是校外培训机构那种可轻松移动的简易桌椅。
    高晓飞出现在这儿不稀奇。艺术区这些教室和场地同时组借给了临近的大专院校;况且,附近大学生跟社会人员也来乐艺上培训班,园区本就鱼龙混杂。
    跟他一起聊天的几个男生黎里都不认识,除了江艺的王思奇。
    王思奇见黎里进来,对高晓飞使了个眼色。
    高晓飞瞧见黎里,又见她身后的燕羽,笑容变得不怀好意,接着前边的话头说:“几万块是赚到了的。”
    “呵,这么多?”
    “废话。毕竟她条件摆在那儿,哈哈。”
    黎里坐下,把没吃完的蛋糕仔塞进抽屉,才察觉班上几个不认识的同学在看她。跟她同在艺校读书的那一拨倒是头也没回。
    她意识到什么,皱了眉看向高晓飞,正巧后者也看向她,笑问:“诶,国庆节挣了多少钱啊,按摩妹?”
    黎里一愣。
    高晓飞捕捉到她一刹的表情,笑得愈发残忍,对周围人道:“我国庆的时候去洗澡,看见她在当按摩妹。”
    王思奇眼睛放光:“真的假的?”
    “穿着制服呢,能有假?诶,就那种,上身很紧,裙子很短的。”高晓飞调笑着在身上比划,“不知道你手艺怎么样诶,黎里,你几号技师啊?”
    几个男生起哄:“几号啊,下次我们去给你做做生意。”
    王思奇:“手艺好不好?我上次去洗澡,有个女的摁得我爽死了。”
    黎里抿着唇,手指抠紧课桌下沿,没讲话。
    “乱讲什么啊你们?”谢菡怒道,“恶不恶心?!”
    高晓飞:“我乱讲?她做得别人说不得?又不止我一个人看见。这班上还有人看见了。”
    话音刚落,崔让走进教室,脸色不太好。
    黎里手指发僵。
    却听高晓飞说:“那叫什么的,燕羽,看见了。”
    所有目光齐刷刷看向燕羽。他在看书,白纸的光反射在他脸上,清凌凌一片。
    “燕羽!”高晓飞叫了一声。
    燕羽抬头,说:“我没看见。”
    高晓飞一愣。
    燕羽显然比他有可信度。不少同学冲高晓飞皱了眉。
    谢菡道:“以前在江艺你就喜欢给女的造谣,泼脏水上瘾了吧你?!”
    徐灿灿也说:“真恶心!”
    高晓飞人一下坐直,手指燕羽,骂:“你他妈敢说那天在水汇没看见黎里?”
    燕羽还是那句话:“没看见。”
    高晓飞:“没看见你他妈挡老子镜头!”
    黎里狠狠呼出一口气。
    燕羽说:“我都不认识你,挡你什么镜头?”
    众人看高晓飞的眼神犹如看一个造谣的疯子。
    高晓飞真要疯了,破口大骂:“燕羽你他妈今天要撒谎,你不得好死。”
    燕羽看他半秒,语气很淡,说:“嗯,我撒谎不得好死。”
    崔让一下回了头。
    高晓飞怔了,一瞬暴跳如雷,猛地跳下桌子,怒气冲冲要说什么;黎里手已拧开水杯,一整杯水泼他脸上。
    哗啦啦!
    水顺着高晓飞一张脸往下流。他前胸全湿了,下巴、衣服吧嗒吧嗒滴水。
    教室里落针可闻。
    高晓飞眼神如刀,有火焰在窜;黎里与他对视,面冷如冰。
    持续了三四秒的死寂。突然,高晓飞跨步上前,大力一脚就朝黎里桌子踹去。
    谢菡尖叫:“黎里!”
    黎里眼见他踹来,来不及做反应。一组的燕羽抢先一步起了身,单手抓住黎里的椅背,骤然一拉扯。
    “呲!——!——”椅子腿猛刮地板的尖锐声响。
    大半个教室如飞光从黎里面前划过,她连人带椅被燕羽一瞬拽扯去了他身后。
    与此同时,被踹的桌子滋啦一声疾速朝两人撞来!
    燕羽一脚踹上去,桌腿刮地声陡然静止,桌子被他拦截下来。
    “我艹你m的!”高晓飞怒极,发了更大的力,再次猛踹那桌子。
    燕羽左脚在原地没动,右脚却在对方猛踹的那一秒,对攻般狠踩住课桌抽屉。
    “哐当”两声巨响!
    两股力量在课桌上冲撞,桌子面板腿脚发出吱呀的扭曲声,仿佛下一秒要爆裂开去。
    全班震惊!
    燕羽个头比高晓飞高一截,但身子比他瘦很多,平日里静静悄悄看着孱弱不太有精神,却不想发起狠来力量完全不逊。
    他一只脚抵在抽屉上,桌子竟就纹丝不动了。
    高晓飞气得满脸通红,用了全力蹬那课桌,可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跟他对抗——燕羽一声不吭,狠狠踩撑着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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