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咿--
    老木门应声敞开,紧接又碰声闔上。施翠烟怀中抱了醰酒,笑咪咪地走近桌边,矮榻上,洛倾城打坐静养,听见施翠烟回来后才缓缓睁眼,只见她拨开坛盖,也不拿杯子,直接对着坛口大灌一口辛酒,完全没有女孩子家矜持,反到像极了江湖莽汉。
    "探听到什么了?"洛倾城开口询问,低沉女音透着些微不耐。
    施翠烟咽下酒,狡黠眼眸打趣地望着落倾城,笑道:"不得了阿,满城武夫全在找洛当家呢,我看你要大白天在街上晃着,说不准比花楼头牌还抢手呢。"
    洛倾城闻言,赏了她一记冷瞪。
    "哎,我这打比喻呢,洛当家默要生气阿,"施翠烟豪不在意洛倾城的警告,继续道:"话说回来,洛当家招惹谁人了?除了辰盟主,貌似还有另一派在追杀呢,嘖嘖,兇神恶煞、来势汹汹……莫不是惹到魔教中人?"
    看来洛倾城这回,惹了一身腥。
    "听他们说,洛当家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要不我替你找些像样衣裳,夜路遇上了,也给些气势唬唬他们如何?"不改狡黠性子,施翠烟嘻笑几声,感慨道:"这恶人两字说起来真讽刺,还记得你当年口口声声说惜妹妹是恶人,倘若她今日还在,知晓你是杀人魔头不知做何感想?"
    有心?无心?
    施翠烟一席话像把利刃,狠狠刮上洛倾城的心。
    她登时冷不防出掌,眼看就要打上施翠烟,却被她娇身一侧躲了过去,双手擒拿,酒坛咚声碎裂,顿时满屋醉意。洛倾城没打上人,反被施翠烟压制上土墙,两人距离极近,眼对眼,除了愤怒外别无其他。
    "不准提那名子!"几乎咬牙切齿,洛倾城虽败,气势依旧霸道。
    "谁?你说惜福红,惜妹妹?阿"施翠烟似乎故意装傻,笑道:"怎么?不许我说?你怕惜妹妹会半夜索命不成?嘖嘖,瞧你这懦弱模样,还是洛当家吗?想当年我还败你一鞭,今日你却连我回击都躲不了……"
    洛倾城眉头紧皱,奋力将施翠烟推开。
    "不准再提那名子!"洛倾城固执道。
    "你是不准我提,还是不想再听见惜福红三个字?"施翠烟笑容忽然有些狰狞,"可知我为何喝酒?因为只有醉倒了,才不会梦见她,你还不懂吗?这一切都是报应!是我们将她害死的罪孽!!是心魔!是…"
    "荒谬!"洛倾城愤怒大吼,打断施翠烟继续胡言乱语。
    闻言,施翠烟只惨澹笑道:"我看荒谬的是洛大当家,你可以闭起双眼假装啥都没发生,但你不过自欺欺人!瞧瞧,堂堂当家招人追杀,你能说这不是报应?虎龙秘宝后,你可满足了?告诉你…我没有……丁点都没满足!!"
    "疯子。"洛倾城缓过气后,冷声说道。
    魔障?洛倾城垂下眼眸,她明白施翠烟所说为何,却不愿在施翠烟面前示弱。她甩袖走至床榻,烦躁地随意坐下,只见施翠烟也缓过情绪,弯身捡着地上碎坛,酒水洒了满地,斜阳下正闪着点点精光,这便是施翠烟半疯半颠,三年度日的麻药。
    而她呢?
    三年光阴……她又做了什么?
    满足?何为满足?她只为了洛家鞭谱,从来都没为自己做过什么……
    "我查到神医的下落了,"施翠烟扬声唤回走神的洛倾城,"这回难办,神医被魔教抓去,草木姐妹也正忙着探听消息,只怕人还没找上,就让魔教给盯上,若是惹恼教主,咱有十条命都不够奉陪。"
    魔教……吗……
    洛倾城不语,闔起双眼闭目养神。
    "不过,"施翠烟杏眸轻转道:"洛当家惹上魔教了?"
    "正道有一门派投靠魔教,辰堂鹤杀了那派弟子,再将罪名诬赖于我。"睫毛轻颤,洛倾城始终闭着双眼,脑海里却不断浮现辰堂鹤说过的话语。他说会娶她,会用十年、二十年、一辈子还让她瞭解他的爱,她会懂吗?这种强迫的……
    一厢情愿?
    --"你想杀我吗?"
    忽然熟悉身影浮现,洛倾城低骂一声该死。
    这就是施翠烟说的魔障吧?
    说道底,折磨她们的不过是往日无情,她们却不知,曾被深深伤害过的人儿,竟她们的名讳都忘了,此时无忧无虑地在穀中生活着。
    雾封穀,隔绝人间恩怨情仇的仙境之地,惜福红手中一捻着针线,好不愜意地绣着图样,身后宵漆玉靠在树边,双手绕过她的腰紧紧抱在怀中,身前,薛百花慵懒地趴在惜福红腿上,手指若有似无地抚过素衣裙襬。
    薛百花抬眼,瞧惜福红专心地刺绣,有些不满地努了努嘴。惜福红这几日鲜少农耕,前几日她见薛百花华服上总有花鸟图样,便随口说了几句,薛百花便替她找来针线,日后惜福红像是着迷般,整日刺绣,连宵漆玉和她说话,惜福红也不应,只盯着绣布来回摆弄。
    "绣完啦!"惜福红忽然大笑,开心地举高锦布,满意地瞧着。
    素白丝绸上,一朵歪斜紫花。
    "瞧瞧,绣得如何?"惜福红乐得像是娃儿献宝,忙递给薛百花看。
    就这点手艺,薛百花还不放在眼里,但既然是惜福红亲手绣上,自然与眾不同。薛百花回以娇笑,轻柔执过惜福红手背,垂首低吻,像是鼓励般对她点头。惜福红见状,乐得笑瞇了眼,半晌又累得躺进宵漆玉怀中。
    "昨晚绣得起劲,忘了睡呢……"语带浅浅鼻音,惜福红眨了眨眼说道。
    宵漆玉抚上她的额头,柔声道:"莫要废寝忘食累坏身子。"
    惜福红笑着点头,水灵眼眸转了转,忽道:"不过,湘音怎么让你们来穀中陪我呢?怎么说,也该派两位小廝才是,书中,不都是女子服侍大爷,小廝服侍公主吗?你们陪在我身边,可浪费青春美貌啦。"
    薛百花闻言,立刻冷着张脸,她拉起惜福红的手臂,狠狠咬上一口。
    "哎呦!"惜福红疼得哀嚎,忙收回手无辜道:"我说笑的,犯不着咬这么大力嘛…"
    薛百花噘嘴冷哼,她才不想听这种玩笑话。那些小廝有什么好?全都既好色又粗鲁,怎么比得上她来服侍阿福好?再说,若是阿福让那些男人佔便宜,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她可没得怨了。不行!绝对不行!瞧一眼都不行!
    惜福红被薛百花瞪得浑身发毛,忽然一隻手牵住了她。
    "惜姑娘若想小廝陪伴,不如明日起,在下改着男装如何?"宵漆玉柔声提议道。
    改着男装?惜福红瞥过眼,瞧见宵漆玉瓷白面容,脑海中浮现她穿着男装的模样,定是位风度翩翩的书香才子,想着想着,惜福红不禁羞红了脸。薛百花见状,吃味的瞇起眼眸,她伸手扳过惜福红的脸,指了指自己。
    "花儿也是?"惜福红盯着她,心想若是花儿着男装,还真想像不到。她太女人味,若是穿了男装,骨子里还是散发着慵懒媚态,惜福红笑着摇头,捧起薛百花的脸笑道:"不好,花儿太美了,我还是喜欢花儿穿华美衣裳的模样,漂亮极了!"
    薛百花闻言,笑得像是吃了蜜糖,嘴角都泛着甜意。
    惜福红一手覆上宵漆玉搁于腰间的手臂,另手揽过薛百花,她打了几个呵欠,满足地哼了几声。睡意袭来,眼皮逐渐闔上,温暖夏日午后,佳人随侍在旁,好不愜意,没有人可以打扰她安稳的日子,若是……
    "能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惜福红喃喃自语,没回儿便睡去。
    她的话语,没漏传于两人耳间。薛百花听见惜福红的祈愿,忽然鼻头一酸,泪珠不争气地在眼眶滚动。惜福红忘了,她忘了三年前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那些残酷的伤害并没有消逝,而是藏于她心底深处,倘若她醒了……她回忆起所有过往……她还会让她留在身边吗?还会唤她一声花儿吗?
    抹去眼泪,薛百花窝进惜福红怀里,紧紧地拉着她的衣襟,彷佛她随时都会消失。
    宵漆玉垂首,收紧怀中人儿。她又何尝不怕惜福红忆起往日?当年碧玄宫大弟子,为了早已死去的思念之人,竟杀害无辜女娃,这样的她,早没资格拥抱惜福红,可却任性地留下,或许懺悔已晚,如今也无法弥补过错,此时,只想让惜福红惦记她,再多一点留恋,再多一些喜爱……
    两位曾经叱吒江湖的才女,都为一己之私铸下不可挽回的过错。
    --"若是能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
    能吗?
    不能,当然不能。
    吕湘音掀起两道纷争,势必血洗江湖。
    接下来呢?邪灵还想做什么?亦或该说吕教主又在计画着什么?
    薛百花闭紧双眼,她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惜福红。
    宵漆玉抿着双唇,她竭尽所能不让惜福红受伤。
    儘管两人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固执地想守护住雾封穀女娃--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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