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谢侯爷可还记得李重心?”
    “李重心?什么李重心?卓鼎风是杀了他,但是他不知道为谁而杀!我从来没说过此事,更没说过此事与夏江有关!”
    “我知道你没有说过,可是夏江会怎么想?誉王是怎么知道李重心的死跟夏江有关的?难道是我这个谋士猜出来的?你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当然是你说的。”
    “我没说!!”
    “已经晚了,恐怕夏江现在已经认定,在李重心这件事情上,你把他出卖了,或许他会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为了保住更多的秘密,他依然会救你,可你在夏江心里已经不是一个滴水不漏的人,你的嘴,不可能比一个死人来得牢靠,为了一劳永逸不留后患,待你走出天牢那一刻,你的死期也就到了,谢侯爷,你还要指望夏江保你的命已经不可能了,因为他对你的信任,”
    “已经荡然无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梅长苏…梅长苏!!!我跟你何怨何仇,你要害我到如此地步!!”
    “何怨?何仇?”他轻轻笑了一声,“谢侯爷,你我为名为利各保其主,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你问我这样的问题不觉得好笑吗?现在只有我能够给你一线生机,信我还是信夏江,你自己选吧。”
    谢玉不可置信,仰天崩溃般的又笑了半晌,復道,“好吧,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想知道夏江为什么要杀李重心。”
    “……你知道这个没有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有了夏江的这个把柄,誉王殿下就不用担心了。”
    “誉王担心什么?”他警戒地问梅长苏。
    “谢侯爷,你可是太子最重要的心腹,这次夏江费尽心思地保你,想必素来不涉党争的悬镜司,已经站在东宫这边了吧。”
    “我已经说过了,夏江救我,跟党争没有关係。”
    “那就好,有了夏江这个把柄,悬镜司日后必定可以为誉王所用。”
    “你们把夏江想得太简单了,”谢玉闭了闭眼,道,“他不会轻而易举地为你们所用。”
    “怎么利用他是我的事,谢侯爷不必费心。”
    “我把这些都告诉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活着,”梅长苏道,“京城有誉王,江湖上有江左盟,绝对可以保你活命。”
    听见谢玉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东方凌歌随即起身,分别抵着从一开始便互相冷战的萧景琰和夏冬的背心,缓缓地各输了道阴气,输完了也不看他们一眼,自顾自地又坐下,慢慢咬了口雪里红。
    “……十三年前,李重心替夏江写了一封信,仿冒的……是聂锋的笔跡。”
    夏冬和萧景琰驀地怔愣的瞪大了双眼。
    “谁是聂锋?”
    谢玉沉默不语。
    “谁是聂锋?”他又问了一次。
    “……聂锋,是当年赤焰军前锋大将,也是悬镜司夏冬的夫婿,所以…夏江能够轻而易举地拿到聂锋写的书文草稿,交给了李重心,写出了一封天衣无缝、连夏冬也分不清真偽的信来。”
    “信里写了什么?”
    “是一封求救信,写着:'主帅林燮谋逆,吾察,为灭口,驱吾入死地,望救'。”
    堂堂女悬镜使终于再忍不住,泪水沿着面颊、一滴一滴沾湿了衣襟,东方凌歌默默挪了过去,揽住了她的肩头,一下一下、缓慢地轻拍着。
    “原来所谓聂锋的、告发赤焰军谋逆的那封信是假的,”梅长苏略有些讽刺地道,即使来京前就已经从东方口中得知赤焰一案的完整细节,但如今亲耳闻得证实,依旧觉得又荒谬又可悲,
    “你千里奔袭去救聂锋,因为到得太晚,只带回聂锋的尸身,这件事也是假的,你以救聂锋为名,行伏击之实,让这个毫不知情的前锋大将陷于死地,你带着他的半幅残尸回京,以李重心偽造的假信为证,告诉皇上、告诉夏冬,他是被主帅林燮灭口所杀,是吗?”
    “……,”谢玉安静良久,道,“翻出了这桩旧案,应该对誉王殿下有好处吧。”
    算是默认了。
    萧景琰攒紧了双拳,指节用力的发白,嘴唇微微颤抖,满眼是不可思议和哀慟至极的悲凉及愤怒。
    而夏冬,身为聂锋的未亡人,如此突然地听见这样残酷可怕的真相,心早就痛得彷彿硬生生被扯碎了……
    这十三年……,她年年流泪祭奠的人……竟然不是她的丈夫……
    她的聂锋……
    还有她一直都很敬重的师父……夏江……
    “……那后来呢?”梅长苏隐忍地问道,眸中似乎悄悄含泪。
    “当时……,那封信只有我和夏江知道是假的,他有他的目的、我有我的,为了不让他的徒儿夏冬知道,他没有动用悬镜司的力量,暗示了我一下,我就命卓鼎风杀掉了李重心,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跟党争毫无关係你满意了吧!”
    梅长苏盯着他半晌,转头就走。
    “苏先生!”
    他顿了顿,头也不回地道,“我会履行承诺的。”
    牢房外,飞流飘了过来,扶住了他的手臂,隔壁的东方凌歌三人也走了出来,一时间,相顾无言、凄惶难禁。
    *
    太皇太后,走了。
    这几日,苏宅全员披麻戴孝,为太皇太后守灵,梅长苏每天跪经、定餐禁食,整个人都消瘦了半圈,幸好平日的食疗和药补,并未大病一场。
    东方凌歌和藺晨、黎纲、甄平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但这毕竟是晚辈之礼,咱们也劝不住啊……”
    “你们当然不能劝,”她道,“说实话,谁都没有资格去劝他,不让他守这份礼,比去死还痛苦。”
    “凌歌说得没错,”藺晨似有叹息,“你们两个,最近少劝长苏吃饭睡觉喝药,时间到了,该让他喝就得喝,越劝他,他就会越难过。”
    “……为何?”
    “人心就是这样,有人心疼就会更加伤痛,当然不是叫你们都不关心他,只是最近说话的时候,要仔细拿捏分寸,疏导开解这种事,不是我们能帮忙的。”
    “藺公子您不行,东方你可不可以啊?”黎纲有些期待地转头问,“你不是什么专……心术?”
    “失去敬爱亲人之痛难以言语辅导,”她摇了摇头,“第一,没有人能真正体会他的感受,不能一直吵他,会有反效果的,第二,他最无法接受的一点,就是太奶奶不知道他还活着,也再见不到赤焰军冤案平反的那一天了,这样怎么言语辅导?谁只要提起这件事,用意不管是好是坏,都是再揭他伤疤一次,不光揭,还又捅又搅。”
    “那怎么办……?”甄平洩气地道。
    “我们平常怎么做的,现在也就怎么做,多加几条守灵的规矩罢了,不要刻意去说或做什么,”她回想之前遇过的几个例子,“若是你们真的想为长苏干嘛,就多帮他烧些纸钱、一起悼念太奶奶,多陪陪他也行,但记得,陪伴的时候不要多说什么,安安静静的就很足够了。”
    “东方,你的意思是,我们得要变成宗主?”
    她讶异地挑了挑眉,道,“黎纲,你想得正是,这番见解确实中肯啊。”
    黎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藺晨瞇起眼睛望天,若有所思地回应,“我曾经从一个西域人口中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同情和同理是两回事',凌歌,你说得就是这个意思,对么?”
    “是啊,还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不要任何人的同情,只要一个人的同理'。”她右手食指绕了绕胸前垂落的发尾,想到自己的心理学教授那一席话,真可谓是受用终身。
    “凌歌。”
    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果然是从云南穆府赶回来安灵的穆霓凰。
    “霓凰!”
    “霓凰郡主!”
    “霓凰郡主!”
    “郡主。”
    “他……兄长还好吗?”
    东方凌歌沉吟了会儿,道,“一直坐着,烧纸钱、对着飞流说话,是了,比起我们……,霓凰你快进去陪陪他、和他多说话吧,长苏现在最需要的人,就是你了。”
    穆霓凰并不矫情,乾脆地点了个头后便快步走入屋内,步履匆匆,带了几许肉眼可见的急切。
    他们不约而同的,都长长叹了一口气。
    ……
    晚膳过后,苏宅南侧的一处院子里,灯火通明。
    “藺晨,这些东西你都看完了?”
    “是啊,有些词很陌生,是你那地方的词汇吧?”
    她笑着点头,道,“没错,哎……费劲啊,没有设备可以做更多的病理蒐集,忒麻烦了。”
    “这不是还有我和晏老么?担心什么。”
    “切,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对自己没信心。”
    藺晨挑了挑眉,“嘿”了一声,“我那怎么叫对自己没信心?火寒毒本来就很难医治好么?现在能说这话,那是因为你的治病走向特殊,颇有可行之处,说不定真能治好梅长苏那个不听话的臭小子。”
    “那我挺棒的。”
    藺晨:“……”
    “对了,”她道,“谢綺再两天要拆线,你还要去么?”
    “要!怎么不去,简直有趣极了!哎别说,虽然我以前也亲眼见过开刀,可你的手法和那些动刀人可是完全不一样!”
    “那是!羡慕嫉妒?”
    “骄傲!”
    “切。”
    他柔柔地一笑,走近桌子前与东方凌歌坐了个照面,道,“凌歌,火毒和寒毒,你说要先除寒毒,可另一边,火毒就会復燃,我配了一张方子,是温性的祛热药帖,你要不要看看?”
    “之前看过了啊?”
    “不是那张,是我最近写的。”
    东方凌歌接过来看了一眼,便道,“你的中医之术远超我之上,怎么问我来着?”
    “你再仔细看看。”
    她瞥了瞥藺晨笑得诡异的表情,疑惑地又看了一次,于是脸孔逐渐扭曲,
    “大爷的……一两黄连……,你ㄚ的藺晨不是想玩儿死长苏吧?”
    “怎么会呢?”他委屈道,“方子我可都调好了,无害的。”
    “可你下的药材,我认识的都是极苦哪!”
    “你觉得怎么样?”藺晨兴致勃勃地问。
    东方凌歌顿了顿,又低头看了看药方,好半晌才跟着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好像是挺不错的。”
    他拍桌正色道,“不愧是我琅琊阁的人!”
    “……你真是夭寿,啊对了,我不打算再让长苏喝六合茶了,既然准备开始着手解寒毒,那么本来就是袪寒的药茶就没什么必要了,况且现在的时令即将入夏,或许得换个什么,你觉得呢?”
    “不错,我倒还这么想,以后长苏就不要再喝六合茶了,既已进入……那叫什么,喔,疗程,既已进入疗程,就不适合再走回头路,不如撤了。”
    藺晨无意识用折扇敲了敲手心,继续道,“火毒微扬、夏季又闷又燥,需得明目清心、降肝火、舒解肺中鬱火、清上焦心。”
    “预防中暑、肺客热、肝阴不足、气逆不降,”东方凌歌接着道,“我想到几味药。”
    “说来听听?”
    “茯苓、陈皮、白芍和……地骨皮。”
    “不错,”他讚道,“还有香附子、栗果、少量八角、少量枸杞、天精草、甘草。”
    对了!说到甘草,她猛然间想起来,弯下身打开一暗格,从里头抽出几张纸,
    “藺晨你看,甘草不宜长久服用,那我换成天精草可不可以?”
    这些都是她上次和晏大夫讨论出来的纪录,她记得自己后来又加了些药材上去,本来的用意即是服用者心平气和、无鬱无燥,可苦于甘草长久食用会导致高血压和些许水肿,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改,如今有天精草,或许可以替换开来。
    “可以,功效差不多,”他勾了勾唇,道,“不过,虽然甘草不能久食,但偶尔泡茶却也是不错,对长苏也有益处。”
    她兴冲冲地拿了张新纸,将新的配方写了上去,首先有了藺晨的袪热药方,可在解寒毒前服用,次来日常生活也有了对付火毒的新药茶,当真是……
    令人爽的想喝一杯哟!
    大爷的这种成就感多久没有了,东方凌歌暗搓搓地想,忽然发觉她真是个稀世难寻的旷世天才啊!
    根本天才啊!
    “藺晨藺晨,'清寧'你觉得怎么样?”
    “清寧?嗯,甚好。”
    “还有,你打算用哪些方法解长苏的毒?”
    “你写的这些新词提醒了我,”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挞笔记,“这几日,我细细地研究过从阁中带来的几本没有看过的古老医书,有一本记载道,'肾经失常,则睡眠难安、易感风寒、胃腐、皮肤松弛、四肢无力、骨疏发热、心思异状',正合长苏的病症,我后来把过他的脉象,确有肾经不对一事,只不过隐藏的极细极密,若不是我刻意去探查,恐怕这辈子谁也别想知道,原来火寒毒的毒头竟是肾经!”
    ……去他大爷的……,这不就是糖皮质激素失调吗?!操操操操操!!!
    “至于我们一直以来认为是和碎骨重塑有关的咳嗽哮病,却不仅仅是唯一,还有火烧浓烟、伤了嗓子所……怎么了?”他看着东方凌歌一脸见鬼的表情,不禁问道。
    “……藺藺……藺晨,我终于发现我的思维误区了……,”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太被歷史逻辑束缚住,忘了用自己的真本事去多方思考,我以为火寒毒的根本病症就是一开始自己所知道的那样儿,却被这一点框架住,没有看见其它的东西,原来雪蚧虫的毒素……是作用在肾上腺素上呀我这个白痴!能治能治!哎妈这个简单多了我去!”
    “什么……?”
    “等会等会,你先说说,准备怎么根除寒毒?”
    “施银针、通气脉,配合前头服药的药性和无名诀、小飞流的熙日诀,将寒毒引至指尖,割破皮肤放掉毒血。”
    “好好好好,”她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捲了捲胸前发尾,道,“顶多再用吃把血补回来,我再加上食疗和药材,把肾脏受损的地方慢慢医回来!”
    “听你这么说来,寒毒不但可以全解,还能不留任何隐症?”藺晨挺直了身子,颇为期待地道。
    “何止啊!藺晨,根本没有什么火毒,那只是重感冒又成了肺炎!长苏中的毒,从头到尾只有雪蚧虫的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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