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恩,你怎么啦?怎么在哭?」温柔的嗓音从头顶上方落了下来。
    咦?哥哥?
    让人怀念的熟悉感觉让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我缓缓抬起头,哥哥正弯着腰看我,脸上掛着温柔的浅笑,就连眼底都带着笑意。我不禁愣住,眼前的哥哥并不是现在的哥哥,而是高中时候的他,清爽的短发、青涩的笑脸以及宛如春日微风般和煦的说话语气,是我最怀念的模样。
    「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他蹲下身,却是和我视线平行,我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在作梦吗?
    我完全没有头绪,可是眼前的哥哥却好像觉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状况,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违和感,感觉他也没有察觉到我的困惑,接着问:「是不是因为爸的关係?」
    那个人的名声一直都很不好,整天游手好间,又经常周旋不同的女人之间,关于他的八卦早就在街坊邻居之间传得沸沸扬扬,父母之间的耳语难免会传入孩子的耳中,因此从小开始我便经常因为那个人的关係在学校遭到嘲笑和排挤,唯一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同学就只有晓飞。
    在学校,晓飞是我的依靠;在家里,妈妈和哥哥就是我的避风港。就算最讨厌的那个人也在,但我最爱的地方还是我的家,我对妈妈和哥哥的爱足以超越对那个人的厌恶。
    思绪至此,哥哥忽然朝我伸出手,双手轻轻捧着我的脸,脸颊上传来的温热让我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但他的温柔目光又让我马上沉浸其中。
    和这阵子冷漠对待我的哥哥不同,这样温柔的他让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在作梦,然而此刻从他掌心传来的温暖感觉又特别真实。接着,他用温柔坚定的语气告诉我:「你不用在意那些人说了什么,那些都是爸做的事,跟芮恩你完全没有关係,你只要记得你还有我和妈就够了。」
    对啊,我只要记得我还有哥哥和妈妈就够了。小时候的我都是这么想,因为有爱我的妈妈和哥哥,所以那些嘲笑和排挤我都能无所谓,家庭不完美又怎样,只要有他们两个人在的地方对我而言就是最幸福的归宿。
    眼前突然一黑,脸颊上的温暖不见,眼前的温柔也消失了,画面一转,随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冷眼看我的哥哥,青涩模样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了社会歷歷而多出来的干练。
    刚才果然只能是出现在回忆的梦境而已。也是,现在不只是妈妈,我连哥哥都快没有了,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会听我说话还会关心我的哥哥了,现在的他连我想说什么都不听就直接打断,只是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恼他了。
    看着眼前表情冷漠的哥哥,即便知道这是梦,但我还是想试着问他到底为什么,在现实中我绝对没有勇气问,可是如果是在梦里,就算是自己骗自己也没关係,少了现实的压力,勇气就会多一些。正当我要开口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芮恩。」
    这声音是晓飞,听起来感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芮恩,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又传来,伴随着一阵晃动。忽然间,眼前的哥哥消失不见,双眼所见的变成一片黑暗,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摇晃越来越剧烈,下一瞬间,身体就像是突然被抽离,宛如被吸入黑暗当中。
    我猛然睁开眼,大口吸了一口气,熟悉的房间摆设映入眼底,心跳跳得很快,快到甚至让我有种像是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我嚥下一口口水,喉咙稍微从乾涩解脱了一些,我又吐了一口气,心跳才渐渐有些平復的感觉。
    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已经不知道在何时变深,从金黄转变成橘红,没有开灯的房间也因此变得昏暗。熟悉的摆设让从梦境回到现实的感觉特别真实,同时失落感也特别强烈。
    刚才的哥哥果然是梦啊……
    不过,也是啦,毕竟哥哥怎么可能变回高中生的模样,又不是搭时光机回到过去。
    「芮恩,没事吧?」晓飞的询问声从一旁传来,我转过头,他坐在床边转头看我,他屈起的双膝上放了一本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看起来像是在复习。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睡太久了。」我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刚清醒过来的脑袋还有点昏沉。
    大概是因为从焦虑不安的情绪中抽离,晓飞来之后给我的安心感太过放松,随后便感到满满的疲惫。刚才本来只是想说小睡一下,让自己稍微休息一下就好,我原本以为自己不可能会睡太久,谁知道晓飞陪在身边的感觉实在令我太安心,一不小心就睡到了傍晚,要不是晓飞叫我,我可能会睡到晚上。
    「看你睡那么熟本来想让你多睡一会儿,但我刚刚看你表情好像不太好,所以才叫你起来,是做恶梦了吗?」他侧过身面向我。
    「我……」我犹豫了一下,慢慢坐起身,「我也不确定这算不算是恶梦。」
    「你梦到什么?」
    我想起梦中哥哥温柔的青涩模样,喉咙间忽然变得乾涩,「我梦到哥。」
    「齐恩哥?」
    「嗯,而且是以前的哥哥,不是现在的他。」我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其实,我在打给你之前有先打电话给他。虽然我知道他最近对我很不耐烦,但我当下真的太害怕、太慌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是下意识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小艾的事。」
    就算他最近我的态度有所转变,但他毕竟是我从小一直依赖的哥哥,依赖久了我也改不了这个习惯。发生紧急事情的当下,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他。
    「那他怎么说?」
    「他叫我不要多管间事,去睡个觉就没事了。」只要一想起他当时冰冷的说话语气,窒息感又向我袭来,我深呼吸,看向自己的指甲,「而且,还叫我以后不要在上班时间打给他。」
    我当然知道不能在他上班时间打扰他,也不想当一个会给他添麻烦的任性妹妹,但当下我真的没办法想那么多,急着想要见到可以依赖的人,可是在和晓飞通电话之后我才明白其实当时只要他愿意稍微听我说一下,留一点时间给我,或者用温柔的口气告诉我没事了,也许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又或者是在事后打一通电话来关心我也没关係,可是直到现在我的手机画面始终没有出现哥哥这两个字。
    在最需要的时候被心里所认定最亲的人拋弃比被全世界指责都还要来得痛苦。
    「芮恩。」晓飞轻声唤我,我抬眼看他,橘红色的斜阳洒在他的脸上,光线的关係让他的皮肤没有像平时所见那样白皙,可是此刻他脸上的雀斑却好像夜晚即将要到来的繁星一样。
    「我知道要你马上改掉这个习惯很难,但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把你的第一通电话给我好吗?」
    我愣了一下,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所以,你是说……?」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马上打给我,我一定会像今天一样立刻赶来你身边。」他整个人转过身,完全面向我,他的脸因为背光角度的关係而染上阴影,但不知道是因为他过于认真的表情还是脑袋昏沉造成的,此刻他的脸在我的眼中比刚才更加耀眼。
    胸口传来微微躁动,我忽然有些口乾舌燥,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直视他的双眼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把视线放在他的雀斑上,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时候都可以吗?」
    「对,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只要你想打随时都可以打。」
    从胸口传来的鼓譟声越来越强烈,脸也渐渐发烫了起来。
    说真的,晓飞也不是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但为什么此时我却比以往都还要来得慌张。
    「连你在洗澡或上厕所的时候也可以吗?」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从我的嘴里脱口而出,一说完我就想咬自己的舌头。
    老天,我在说什么?我是白痴吗?说这什么蠢话?
    「只要我一接到电话,我就会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赶到你身边。」
    明知道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乱讲话,但他说得越认真,我就越紧张,嘴巴就越不受控制,我悄悄抬眼看他,问:「就算你在烫头发也没关係?头上还有发捲而且还是刚上药水的时候。」
    「我不烫头发。」他白了我一眼,语气无奈,「我说的这么认真,你还在跟我开玩笑。」
    「就是因为你太认真了,害我好紧张。」一看到他的白眼,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多亏这记白眼,紧张总算褪去了一些,我已经没有那么不知所措了,只不过那些因为晓飞而有的躁动感彷彿仍停留在心上,久久没有消失,就像已经烙印在上头似的。
    后来,晓飞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餐?说真的,才刚目睹那么血淋淋的画面,我完全没有食慾,再加上现在正值期中考期间,我也不好意思让晓飞陪我太久,所以我连忙催促他回宿舍。他本来不太愿意,跟我僵持了好久才终于答应。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临走之前,他反覆确认了好几遍。
    「当然没问题!」我给他一个笑容,想让他放心,「我可是沉芮恩欸,你忘了我的恢復力超快的吗?」
    他盯着我一会儿,轻轻点头,「好吧,那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马上打给我知道吗?」
    我再三保证没问题,他才转身离开。可是,在关上门之后,空虚感又来了,看着紧闭的房门,我顿时笑不出来了,刚才硬扯出来的笑容让我觉得脸好僵硬。
    我轻吁了一口气,将房门锁上,然后掛上内锁,突然有一种像是也把自己锁起来的感觉。
    怎么可能没问题?我也好想晓飞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是哥哥的态度转变让我知道我不能太过依赖一个人。
    万一有一天……我是说万一,万一将来有一天晓飞突然变得和哥哥一样,我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思绪至此,我忽然想起小艾对我大吼的那句话。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好不容易终于有他的孩子了,要是没有他我也不用活了。」
    虽然情况并没有完全一样,但我现在似乎……稍微能理解小艾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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