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七月份,暴雨的夜晚。
    二十二岁的苏青独自一人在家,无预警的发起了高烧,他浑身痠痛躁热难受,自己吃了退烧药,洗冷水澡降温都没用,反覆折腾到母亲上完夜班返家,才发现缩在客厅沙发上烧迷糊的苏青。
    苏妈妈也不是个细緻的人。丈夫在苏青小时候就离开他们母子俩与别人另组家庭了,她身兼数职,要照顾孩子又要赚钱养家,一个人忙得团团转,自然也无法处处周到。
    苏青很早就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感冒发烧什么的,也自己吃吃药躺几天就好了。更何况此时苏青已经是个大学毕业、正在找工作的成年男人,母亲更不特别担心,只是把他从沙发上叫起来,赶回房间睡觉。
    没想到这一烧,持续烧了三天都没能退下来。烧到后来苏青已经神智模糊,虚弱得下不了床,连白粥都喝不下。忙着工作的苏母这时才意识到情况不对,急忙将儿子送去医院急诊。
    经过医院一连串的处置与检查,苏青的体温才慢慢稳定。可检查结果却也发现,苏青不是感冒发烧,而是分化了。
    苏青的beta母亲本来忧心忡忡,一听到原本应该也是beta的苏青居然莫名其妙分化成omega,整个人理智断线。她茫然又生气,强压着怒火听医生告知她苏青的情况。
    医师说omega一般在十五、六岁左右会开始分化,而且会伴随着第一次发情,身体会有情热徵象。可是苏青没有,苏青只出现「发热」的症状,却完全没有情慾波动。医师解释到这里,还转头跟躺在病床上的苏青确认,都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吗?
    这么隐私的事,苏青在母亲的注视之下,实在说不出口,但事关健康,他不得不隐晦囁嚅的告诉医生,那几天他有勃发,次数比以前多。他怕自己没说清楚,又小声解释了一下,说感觉就像晨勃那样,过一会儿就会自己消退了。
    医师听了之后摇摇头,说这样的波动根本远远不够,而且在发情状态下,勃发还无法坚持,居然一下子就自行消退了。
    医师安排了性腺体超音波扫描与血液检查,结果也很不乐观。苏青后颈的腺体只有正常成年omega的二分之一大小,根本没有长大。而血液中的性素浓度更是低到几乎没有。
    综合腺体几近未发育、延迟分化以及无发情波动、血液中几乎无法检出性素这几种临床表徵,加上病人及家属自述,病人于成长过程中,皆无后颈部位的撞击或外伤,医师给出的诊断是「先天性性腺体重度发育不全」。
    苏青是个有重度性腺体缺陷的omega。
    他可能只是空有omega腺体,但无作用。身体功能应该仍与beta相同。
    性腺体未发育的情况,与性腺体成熟之后受损,情况不一样。后者是因为身体已经接受了性素的啟动,体内各项激素与性素互相嵌入融合,若身体因性腺受损导致性素浓度突然下降,生理的其他激素会被干扰打乱,造成失衡现象。这样的omega若不积极治疗,严重的话可能危及生命。
    可苏青的情况不同。他虽是omega,有性腺体,但是从小未发育完整,亦无分泌性素。生理上本就从未接受过性素。若不治疗,其实也就是维持以往的情况,继续当成beta生活。
    医师看出这家人并不富裕,委婉地表示如果要再进一步治疗,那就得再安排后续详细检查,而此情况的治疗疗程漫长繁复,也十分昂贵。
    母亲对于苏青分化成omega的反应气极了,当下没有考虑要治疗,更是不愿意再做任何详查,就这么赶着儿子出院了。
    其实苏青能体会母亲的气愤。
    他的父亲是一个alpha,在年轻时与beta母亲相识相恋,两个人私订终身后生下苏青,过了几年幸福的日子。
    然后,恩爱故事忽然就落入了乡土剧的俗套。alpha遇上omega,高度契合的两个人,一遇见就是天雷勾动地火。父亲一开始还略有些抵抗,但架不住美丽多金又生理上强烈吸引的omega纠缠不休的追求,最后终究拋下了苏青母子,随着omega离开了。
    苏母恨alpha无情,更恨omega无耻。
    夺人夫夺人父之恨不是轻易可以消弭,她自立自强扶养儿子长大,结果到头来,亲爱的儿子居然分化成她最恨的omega。
    在她心里,所有的omega都不是好东西。
    那日之后,母亲跟苏青似乎回不去以往的关係了。以前就算称不上亲暱,可毕竟也是相依为命母慈子孝。自从苏青分化之后,母亲态度就冷淡了。平日里还好,顶多只是话少了点。可当她心情苦闷喝了烂醉时,苏青总能听见来自母亲最恶毒咒骂。
    她辱骂他是骯脏的狐狸精,还是有缺陷的脏狐狸。有缺陷最好,这样就算出去要勾引人,也没人会被迷惑了。
    这一段往事又臭又长,苏青挑着跟病情有关的重点跟越医师报告。说到后来,自己也陷入茫然。
    母亲因长期劳累,抑鬱又酗酒,身体每况愈下,在苏青三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如今回头看他与母亲的那段纠葛,前二十二年的养育照护恩情,后八年的侮辱唾骂冷暴力,苏青真不知道对母亲是怀念多一些,还是感觉解脱多一些。
    越琦听完苏青的医疗简史,觉得有些疑惑。这么重大的疾病,就这样确诊了?一般人面对严重的疾病,就算最后无法治疗,可在诊断之初,不还得多跑几家医院,多找位医生确认病况吗?
    「当时你们没有进一步检查吗?没治疗?」越琦问。
    苏青想起母亲的反应,黯然地摇摇头。他提起精神挤出笑容,继续说:「刚分化那时,虽然知道性腺体有缺陷,可能不会有週期。但我为了预防万一,还是有准备抑制剂在身上。放到药物的三年有效期限都过了,也从来没用上,所以后来就没再准备了。」他双手合十,坐着朝越琦弯腰致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你相信我。这么多年来,这次真的是第一次发作。我不是故意没准备,要害人失控的。」
    我不是故意要勾引你的。
    我不是那种,很坏的,脏狐狸精。
    越琦点头表示自己相信他。
    苏青如释重负。
    「秦阳知道你是omega?」越琦忽然想起这件事。
    「嗯,小阳知道。」苏青语气淡淡地说。
    难怪秦阳这么介意自己这个alpha的身分。原来不是他无理取闹,而是有凭有据的患得患失。
    越琦刚刚的怒气已经完全被这场谈话平息了,他相信眼前这个人的每一句话,更相信在这每句话的背后都有他的难言苦处。
    反观苏青,一晚上的惊慌失措,莫名其妙的突然发情,最后还要低声下气的跟人解释、请求原谅。折腾到现在,已经萎靡的不成人型。
    他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饮茶水,不是因为烫,而是因为他心情低落心不在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越琦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人,忽然很不习惯。苏青的脸上,不该有这种表情。不好看。
    「你有注意到你的味道是什么吗?」越琦看着面前的茶,问了一句。
    果然,苏青一脸茫然。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刚刚有闻到一股从越琦方向传来的桂花香,但他却慌得连自己的味道都没有认出来。他想问越琦有闻到吗?又觉得问一个alpha有没有闻自己的味道是一个很挑逗的暗示,最后只能摇摇头。
    「是金萱乌龙。」他的手指在杯缘敲了敲。
    「嗯,这是金萱,就是你常喝的那款,」苏青把越琦那杯放凉的茶水倒掉,打算再重新添加热茶:「你怎么不喝啊,都凉……了,」越琦看着苏青笑,苏青慢慢反应过来,他握着越琦的空杯,傻傻地问:「你是说,我,的味道,是金萱……」苏青刚刚才退掉一点的脸潮红,现在又重新烧了起来。
    「很香啊这茶。」越琦的声音里都是笑意。他把自己的杯子从苏青手里抠出来,直接拿着那壶烧滚的热开水注入杯中,他捧着热水慢慢吹凉,语带惋惜地说:「可惜啊,我想我可能不合适再喝这款茶了。」
    苏青尷尬地单手扶额叹息,顺便摀住自己的眼睛。实在太蠢了,才刚刚释放完味道,居然又冲了壶金萱乌龙茶。也难怪越琦不愿意喝。
    苏青正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就地掩埋时,又听见越琦正经地说:「我还要适应一下,今晚的金萱,太乌龙了。」
    原本低着头很尷尬的苏青,慢慢的嘴角呈现上扬,忍不住噗哧的笑出声,越琦也跟着爽朗的哈哈大笑起来。
    今晚真是,金萱,大乌龙。
    『真好,苏青笑了。大笑的苏青真的是很可爱呀!』
    『可惜这个可爱的omega,已经有男朋友了。』越琦笑着笑着,忽然觉得有点遗憾。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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