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动静,将枕头放在腰后,望向窗外风景的薄南扭头,当看清进屋的对象时微微一愣,随后关切地说:「我刚听齐静说你醒了,怎么也不多休息,跑过来做什么?」
    还以为赖悦禎昏过去的原因,是自己保护不力,让她伤到,薄南面露愧疚,很是担忧。
    没有马上回答,她坐到薄南床边的椅子上,文不对题的说:「我想起来了。」
    短短一句话,却让薄南神情大变,脸色忽红忽白,心绪复杂,说不清自己该喜该悲。
    良久,他开口,话音无端发颤,「当年要不是我大意,你也不会……是我对不起你,我……」
    打断薄南的话,赖悦禎抓住他摆在膝盖的手,说:「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错。」
    她知道,即便是当年被献祭的薄玥,都不会对他生气,又何况是现在的她。
    事过境迁,这千百年来的折磨,对于薄南来说已经足够,甚至远超他该担负的过错,她不希望他仍然记掛着许久以前的遗憾,走脱不出亏欠感。
    不料,薄南苦笑,摇头说:「你不懂,我该道歉的不只这件事。」
    没有隐瞒的打算,他深呼吸,用极度不稳的语气,娓娓说着那些年的疏忽,所导致的后果。
    从先前的回忆中,赖悦禎只知道,不管是名片侠还是大师,甚至是老乡陪伴自己长大的守护神,都与薄南有关。
    如今听薄南说起,她才愕然察觉,当中包含多少惊心动魄。
    薄南:「那年,我在你身体里留了部分的灵魂,经过多次轮回后,终于不会再出现排斥反应,融合完美,却又有了其他麻烦。」
    事过境迁,没了大巫体质的她,本该能拥有她梦想中的平凡人生,天高海阔,想去哪就去哪。
    可无论是容易吸引力量与鬼怪的体质,又或是能够见到功德光芒的眼,都是原本属于神灵的他,该有的特殊能力,不料随着灵魂碎片,全到了赖悦禎身上。
    为了压制住她的体质,薄南不得不在她生活周边留下许多他的气息,包括宫庙,以及后面出现的大师,寄过去里面偷偷藏着他名字的符咒,都是他的安排。
    所谓一段时间要更换符咒,也跟汰旧换新,纸张禁不起风吹雨淋无关──仅仅是时间过去,他的气息淡了,没了震慑力罢了。
    赖悦禎联想到自己碰见大师的时间,似乎就是她离开家乡宫庙保护,在新房子定居开始,基本能算做无缝接轨,「等等,所以那个五星推荐信是你写的?」
    她实在很难想像,薄南会做出这么像诈骗集团的事。
    白皙面颊染上红晕,薄南有些尷尬的承认,「我……这不是不熟悉网路,想说现在网路上都这么推销,才会这样吗?」
    要一个连手机都用不好的人,熟悉网路世界实在太刁难,赖悦禎不好意思继续嘲笑下去,便问:「你当大师也是为了保护我,为什么要道歉?」
    闻言,薄南沉默片刻,才说:「你之前听到连宥的故事,应该也有感觉到,他背后的指使者,就是你口中的大师吧?」
    一样的寄送符咒,一样的五星推荐信,确实很难让赖悦禎不多联想。
    先前她还以为大师别有阴谋,现在知道大师就是薄南后,她又换了想法,只觉得一切都是误会,不必胡思乱想。
    若不是现在听薄南说起,她恐怕都要忘了这件事。
    「其实我在知道你要到长生后,就没有再寄符咒给你了。」有妖怪们镇场,符咒显得多馀,「最后跟你说大师之后不方便收信息,让你不要来找我确认动态,以免我发现异状,以及寄新符给你的,都不是我。」
    见她听完自己说的话,仍然毫无动摇,不改信赖目光,薄南心头一暖,说:「至于到底是谁寄的……你好像跟玟睿说过什么名片侠的事,真要解释的话,得从那天开始。」
    那天生死关头,薄南残留在灵魂中的残馀意识为了保护赖悦禎,以穆玟睿的名片为引,得以暂时离开她的身体,到外面替她挡灾。
    没想到,这一挡,竟引来了薄南本以为已经消失的存在──当年他选择成为妖怪时拋弃,包含巫族信仰之力的灵魂碎片。
    薄南一直不知道,隐含他遗憾意念的灵魂碎片,总会如他一般,追着薄玥的转世跑,将保护赖悦禎当成自己的责任。
    原先,一切都是好的。直到赖悦禎遭受恶意,被排挤开始,事情才有了转变。
    为了保护她,碎片意图让那些私底下说她坏话的同学远离她,先是将人从楼梯上推下去,甚至是将同学饮用的冷水换烫水,等等不胜枚举的小恶作剧。
    种种累积起来,造成那段时间,出现在赖悦禎身边,心思不正的同学们身上添上大大小小不少伤。
    「难怪……」回忆过往,赖悦禎从前以为同学们为了毁谤她,居然连把人摔下楼梯的话都能乱说,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薄南面色苍白,他当初拒绝面对那团力量,连回忆接触都不愿意,才会反应过来事情真相时,状况已经衍生到失控的地步,「在那段时间沾染恶意,碎片开始產生变化,有了自己的思维慾望,开始用各种方式收集力量,想要将我吞噬掉,夺到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从模仿薄南寄信给连宥开始,到后面发生一连串的事,包括让盛平渊假意攻击赖悦禎,使薄南心乱大意,成功偷袭进入他体内──一切的一切,都是碎片精心设计而成,就是为了能够夺得本体,不再到处流浪。
    话说到这,见赖悦禎脸色难看,薄南有心安抚,便说:「不过……这整件事下来,要说唯一值得庆幸的,也就是他始终没有忘记初衷。」
    最开头,他假借宫庙神明的名义,在赖悦禎的父母前来讯问时,表示希望少让她出门,本意是因为他没法时时看顾于她,觉得待在家安全些。
    唯一差错便是她的父母也被他身上恶念影响,放大了心中恐惧,几乎将她当成怪物看顾,虽免于她直接与排挤她的人接触,仍旧毁了平稳生活。
    再后来,碎片不敢冒然行事,唯恐又伤害到赖悦禎,才假扮大师寄信给她,并分出部分力量附身于符咒中,寻机控制她最亲近的王明瀚,以委婉的方式,藉他的口来劝说她离长生妖怪们远一点。
    只有保持一定距离,他才有把握无论事态怎么发展,对赖悦禎的伤害都能降到最低。
    这一切,皆是碎片回到薄南身上,记忆同时归于本体,他也才完全明白,这些年事件背后真相为何。
    薄南自觉,让赖悦禎明白,碎片与自己一般,绝对不会刻意攻击伤害她的立场,能让她安心点。
    但他话说完,她反而表情更加难看,双眼直瞪着他,怒意翻涌,「不要再说了!」
    控制不住脾气,赖悦禎吼,「你是不是要说这些你的错?」
    薄南有些乾涩破皮的唇瓣微动,吶吶不敢言的犹豫姿态,已经充分表现出,他确实像赖悦禎所说,将这一切都怪罪到自己身上。
    不知道该心疼还是该气恼,赖悦禎深呼吸,突然脱鞋爬上了床,豪迈的双腿分跨在薄南身上,「我不说,你就老把所有事都当成自己的责任……但你知道,在我这一世,你唯一做错的是什么吗?」
    要说全无怨言,是绝无可能。
    但看过薄南这些年的记忆后,赖悦禎实在没办法多加责备于他……再让这个独自背负记忆走过一个个春夏秋冬的妖怪,继续身陷悲痛之中。
    浑身僵硬,薄南不敢动弹,头脑也趋近死机,「我、我不知道。」
    抓住他的衣襟,赖悦禎故作凶神恶煞,却眼眶泛红地凑近他,一字一句逼问:「为什么这辈子……你不愿意主动来找我?」
    他寧愿假意在电梯短暂相遇,也不愿意用老闆的身分,好好跟自己这助理说话,不是刻意躲避她又是什么?
    从前他们受限于灵魂未稳,连相知相识的资格都没有。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了条件,甚至机会摆在眼前,必然有所牵扯,他却逃了。
    他难道已经不想再看到她了吗?
    「我……」
    收紧手掌,薄南抓皱被单,姿态窘迫,甚至只敢浅浅呼吸,唯恐感受到她身上气味,会控制不住自己小心翼翼压下的思念与慾望,「我这辈子,本来打算不出现在你面前,打扰你生活的。」
    他笑了,却比哭更难看,「现在的我……不敢见你。」
    许久以前的他是神灵,无所不能,高高在上。
    现在的他自堕成妖,性命不过虚虚吊着,还害她经歷了那么多痛苦……他又怎么敢继续参与她的未来?
    能守着她的过去,看她过得越来越好,于他而言便是最大的喜悦。
    深呼吸,薄南抬头,苍白的脸上一对黑眸深邃,无比眷恋望着她,「从前我还能跟自己说,为了确保你的安全,必须要偷偷跟着你。但如今你的灵魂没问题了,我实在找不到理由继续缠……唔!」
    话没说完,他便感觉脣上一痛,是赖悦禎笨拙的撞上来,即便两人都让牙磕破了嘴,铁锈味逐渐瀰漫,也没退开身体。
    用发颤的双手轻捧他的脸,她柔软的身体偎进他的怀抱,两人紧密相贴,鼻息相接。
    赖悦禎眼眶边上,撑不住重量的泪珠,最终沿着弧度跌进两人脣缝之中,带来了酸涩苦咸,却转瞬就被反客为主的薄南捲去,不忍叫她感受那滋味。
    漫漫长路,多少泪水,多少艰难,踩过相思碎片,望过光阴飞逝,终究让他们盼来一场相逢。
    无论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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