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压静。”
    他似乎也有些春困,半眯着眸捋了捋须道:
    “小老今日且先叙个狐妖传奇……”
    方才人声鼎沸的茶楼登时安静下来。
    连后座儿几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也不再与同伴嬉闹,老老实实坐到位上,微微瞪圆了眼,神往不已。
    青崖山终年云雾缭绕,清寒幽寂,花木不繁。
    只在男子经过时被他的衣角擦过,微微低了脑袋。
    这男子高鼻薄唇,眉目清隽,一身白衣无尘,一如他漆黑而无波无情的眼底。
    裴时行行到师父面前,合手一礼:
    “师父,您今日寻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鹤发童颜的青霄道长望着眼前人良久,终于笑道:
    “含光,为师要你下山一趟,亲自将那对琉璃环送至邺都,交给国君。”
    那琉璃环供奉在青崖山已百年,听闻是百年前的邺朝君王亲自从山下一步一叩,以诚心打动青霄道长,这才得一对琉璃环。
    门中弟子日日以灵符供养,护邺朝百年根基安稳。
    裴时行素来寡言,凝神思量片刻,只简短应是,当即便告退。
    复又起阵,将琉璃环取出,预备下山。
    玉衡同青霄一道在山上望着小师弟离去,终于忍不住发问:
    “师父,您命小师弟护送琉璃环,其实不过是为他下山历劫寻个借口对吧?”
    “您为何不直说呢,直接告诉小师弟,他此去有劫?”
    青霄迎风而立,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
    他不理玉衡的疑惑,只是笑而不语。
    只是在被这聒噪的弟子缠的不行时,终于意味不明地道了句:
    “算不出,堪不破,不可说。”
    话罢便挥袂而去,唯有话音落雾中,久久不散。
    青丘却不似青崖山的冷寂砭骨,目之所及,花果繁盛,绿木成荫。
    间有各色狐狸奔游其间,往来呜声不断。
    白纨正立在山垣上巡视结界,却忽有一道雪白的身影直直扑入她怀中。
    她后退一步,那雪团似的小狐狸便啪叽落地,滚了两滚。
    “姑姑!”
    小狐狸显然兴冲冲,并不生气,唤了白纨一声便瞬间化形。
    片刻前灵气四溢的小白狐立马化作婀娜窈窕的妙龄女郎。
    雪肤花貌,乌发红唇,唯有一双眼还是狐形时的琥珀色。
    她也新奇地望着自己的人身,转了个圈:
    “姑姑,你瞧,我也可以化作人形啦,我是不是可以去人间渡劫了?”
    她神态娇憨,仿佛并不知晓渡劫之意,只为自己能去人间而兴奋不已。
    其实这也怪不得狸狸。
    毕竟若化了人形便可以去人间,去了人间便可以寻些男子多吸精气,吸了精气就能增进修为。
    增了修为,那她就不用做青丘唯一一只成年的两尾狐了。
    哪怕青丘狐族天资不一,尾数也各异,但众狐修炼到成年化形之时一般都会是三尾。
    如狸狸这般始终突破不了两尾之境的,千百年来也就她一只。
    她狐身时便是一等一的美,化作人身便顶起了狐族第一美人的名号。
    可这般美人却是个修为末流,至今摆脱不了两尾的榆木脑袋。
    不知上天究竟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白纨眼中浮现出淡淡笑意:“好,狸狸,你可以去人间。”
    “只有一点,你记着,”
    白纨的话音微沉:
    “不要相信人间男子,亦决不可将你身上的秘密暴露出来。”
    她修为虽低,却生有一颗玲珑狐心,且不知为何,这世间的所有法器禁制都于她无用,她甚至可以在最高等的修士设下的密阵里行动自如。
    狸狸也肃起脸色,认真保证道:
    “姑姑放心,我晓得的。”
    姑姑说过,若叫有心人知晓她的奇妙,便会将她抽去神智,驯化为兽灵,从此沦为一只毫无灵智,只听主人命令行事的伥鬼。
    这话说的恐怖极了。
    但她在这悚然的心境里思量一秒,下一刻又变得无比兴奋:
    “那姑姑给我取个名字吧!
    “我生的这般貌美,还有这样勾魂摄魄的一双眼瞳,若顶着狸狸的名字出去,岂不是一下便叫他们知晓我不是凡人,而是狐狸。”
    这话说的十分自大,可自她口中说出来,又叫人觉得一切都十分合理。
    白纨含笑,点了点这臭美的小狐狸:“你呀。”
    小狐狸仿佛仍是不大习惯人身,又化作了狐形,安安心心蜷到了姑姑怀中,毛茸茸的脑袋往她怀里拱了拱。
    白纨抬手摸上她的皮毛,赞道:“纤尘不凝。”
    复又抬眼望漫天云霞,笑叹一句:“时已向晚。”
    怀中的小狐狸噌一下抬头,狐音空灵:
    “哇——所以我叫纤凝?”
    她剔透的眼瞳期待地望住白纨,却见姑姑摇了摇头:
    “不,所以你叫尘晚。”
    第58章 前世番
    裴时行途径一片桃花林。
    穿花拂枝, 落英缤纷,待他再走上前两步,便见到有人在花林深处起舞。
    是个一袭粉裙的妙龄女子。
    约素纤腰轻折, 水袖翻飞,极尽妍美之态。
    花林深处隐芙蓉, 她的面靥望不分明, 却已然可自轮廓窥见绝色。
    果然,不过两息,那女子便娇呼一声。
    裴时行眼见着她急急上前,一双水目受惊地望住他,话音细软:
    “你是何人, 为何擅闯此地, 你方才……方才可是看了我的舞?”
    尘晚在心下回忆着话本中的情节,作出一副羞愤姿态;一边自袖后觑望这名即将上钩的男子。
    雪衣墨眉, 清隽冷肃。
    很好, 是她喜欢的类型。
    俊朗的道士冷冷望着面前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妖在他面前作态。
    待她演完这一场蹩脚的戏码之后,裴时行薄唇轻启, 意味不明地吐出一句:
    “狐狸?”
    尘晚不意他一个年轻的凡人能窥见自己真身, 信以为真地偏转过头:
    “嗯?狐狸, 哪有狐狸?”
    莫非是她的同族?
    “两尾。”
    那俊俏的郎君又说了第二句话, 依稀带了讽刺意味。
    “你!”
    尘晚终于意识到他说的就是自己。
    她叉腰冷哼, 俏脸染怒,整个人愈发生动:
    “两尾怎么了,两尾的狐狸也是非常厉害的狐狸, 你连一根尾巴都没有呢!”
    “狐妖, 休要害人。”
    裴时行并不与她纠缠, 话罢便折身而去。
    狐女多妖丽, 甚喜魅惑凡间男子,采其精华供自身修炼。
    可这不过是有心之人和好色之徒之间的一场相互算计罢了。
    裴时行并不愿管这类人的闲事。
    只是看这狐女似乎脑子少根筋,多说一句便罢。
    却不料他同这愚蠢的狐妖这么快就有了第二次相遇。
    裴时行启程一月,终于行至离邺都只余百里的渊城。
    眉目清冷的白衣郎随意寻了家茶馆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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