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假期结束,我却发生了一些棘手状况。
    以医用口罩遮盖住半张脸来到寂寞年华上班,果然还是逃不过太庆他们的逼问。
    「是脂漏性皮肤炎。」我隔着口罩说,声音闷闷的,得以比平常更大声的音量说话,以防他们听不清楚。
    「我看看。」原本上晚班的太庆,因为是新年后第一天营业,所以特地下来陪我们。他靠得很近,睁大双眼仔细细看,「发际线跟眉毛旁边脱皮得好严重,有去看医生吗?」
    「还没,今天下班会去医院,我已经预约好了。」我说。尷尬的往后拉开一点距离。
    最近面对太庆,渐渐能够心平气和以对,与其说是接受事实,倒不如说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改变自己所处的位置。一直以儿时玩伴、朋友的身份跟他相处,这次回来心情却意外產生变化;我曾想过可能是在我人生最惨烈绝望的时刻,当世人普遍都不可能接纳我,太庆却毫不犹豫对我伸出援手,再加上儿时对他的崇敬、喜爱,以至于后来变成了复杂的感情。
    海芬回来后,我或多或少感到失落过,可是比起这些,希望他们幸福的心情似乎更加强烈;自己的情感得失,逐渐在不知不觉间淡化。此刻回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好不能面对了。
    「你口罩下面也很严重对吧?」子新说。
    「对,鼻子两边、两颊、嘴角、下巴全都是,还有耳朵背后跟头皮也有。很严重的时候才会这样。因为很可怕,怕吓到你们和客人,所以才会戴口罩。」我歉然的来回看他们两人,「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生病又不是故意的。」太庆拍了我肩膀一下。
    子新也推了我一把,说:「三八啦,我们店又不靠你卖脸。」然后他拿出手机,飞快的发出一封讯息,他看着萤幕喃喃地说,「看秀铭有没有空,晚上陪你去看医生。」
    听他这么一说我急了,想要把他手机拿过来看,他却身手矫健,没有丝毫空隙让我有机可趁。
    一声讯息提示音,原本就高我许多的子新,利用身高优势,把手机高高举起,他仰头检视讯息,随即对垫脚垫到快抽筋、极力想要抢手机的我贼笑的说:「嘿嘿,秀铭说好耶,下班后来接你。」
    「这边医院我去过,秀铭他很累,就不要麻烦他……」
    不论我怎么说,都只换来子新计谋得逞的「嘿嘿」贼笑,斗不过他,最终只好举白旗;接下来一整天,每当我跟子新对到眼,他都立刻得意洋洋在我面前乱摇摆身体乱哼歌。
    晚上六点,不但太庆准时放人,连秀铭也很准时的出现在寂寞年华门口。
    「交给你啦。」子新拍拍秀铭肩膀,走到他背后时,还偷偷转过身对我挤眉弄眼并且以手比出一个大拇哥。
    真是拿他没办法!
    懊恼之际,秀铭已经把机车牵过来,递给我一顶他准备好的安全帽。
    「谢谢,临时叫你陪我,真的对不起。对了,」我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医用口罩给他,「去医院还是戴上这种口罩比较好。」
    「没关係的,大医院都要等,我陪你去也比较好。」他戴上医用口罩,双眼微瞇看着我。
    二十分鐘后我们来到医院,由于我的号码在比较后面,加上还没吃晚餐,于是来到医院地下美食街觅食。
    晚上快七点,偌大明亮的地下美食街到处都是人,可以选择的店家非常多,更有几间知名连锁店进驻医院所开的店面。我们快速绕了一圈,最终被一间菜色多样的自助餐给吸引过去。
    花了点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到座位,我们各自捧着排骨便当面对墙壁并排而坐。
    「我要脱口罩,你不要被吓到喔。」我不好意思的先提醒秀铭,然后一股作气脱下口罩,附近经过的人看见不小心发出了惊叹,我尷尬低下头,尽量不要抬起来吓到别人。
    「脱皮好严重,你身体还有其他不舒服吗?」秀铭担心的声音传来。
    我不敢看他,只能凝视着便当进行对话:「没有。这个看医生擦药,生活作息调整好,大概一个星期就能好很多。」脂漏性皮肤炎刺痛又搔痒,我强忍住想去抓的衝动,吃下第一口排骨饭。
    「那就好,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尽量跟我说,不用客气。」
    不只对我,对于其他人,秀铭总是这么好。有时候我会担心,他会不会太过迁就别人而勉强了自己却不自觉。
    「今天子新叫你陪我过来,其实你可以拒绝,我不会怪你的。」我还是忍不住把想法说出来,犹豫的缓缓抬起头看他。
    「我们是朋友,而且我真的没什么事,最近小说进度还不错,暂时也没有接案的工作,」他转过头来对我笑着,「你真的不要担心,相信我吧。」
    「喔,好。」看着他坦然的态度,我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只能感激的把加点的小菜大把大把地夹给他。
    饭后,我请秀铭喝饮料,两人默契的点了冰柚绿茶,搭乘电梯,来到皮肤科所在位置;平常日星期一的晚上门诊,儘管同时看诊的医生有五位,门诊外面依旧几乎坐满等待的病人。这里的冷气明显比在地下美食街还要冷,距离我的号码还很久,我们来到仅存的角落靠墙位子坐下等待。
    「对了,前几天我有看到你,你没有回家过年吗?」秀铭突然提起,吓了我好一大跳。
    本以为没有回家过农历新年这件事会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还是被秀铭撞见了。
    被抓包的我尷尬抓抓头,说:「对,我没有回去过年,太庆他们都以为我有回家,其实我趁着寂寞年华放年假的期间,跑去年货大街打工去了。」
    比起回家过年,我还是想办法多赚点钱比较好——这种听来冷漠现实的残忍大实话,我没有办法对着秀铭侃侃而谈。
    小时后因为经济状况还好,每逢年节,还是会意思意思过过节;愈长大后,家里的经济状况愈糟,印象中,好似从我读五专那时就没有在过节。出社会后,跟大哥二姐的关係僵化,尤其失业后更是几乎决裂。
    年前有打回家跟妈妈和三姐通过电话,告知要在这里的年货大街打工的计划;妈妈欣然接受,三姐则是沉默良久才勉强说她尊重我的决定。
    连续六天,每天十二小时全天候超强劳力工读,短时间的确赚进一万八千多元的薪水,却也带来旧疾的復发。
    不过我并不后悔,今天早上上班前,我到atm把赚来的钱转给妈妈,并且发了line告知她;妈妈很快就回讯息给我,有别以往,她的讯息难得的充满喜悦,这是我许久未能得见、梦寐以求的景像。
    「辛苦了。」秀铭说。他的手微微抬起,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放下。
    「不会啦。」我笑着说。能得到他的理解,何尝不是意外的安慰。
    「对了,」我忽然想到,挪动身体改变坐姿,面向秀铭说,「你的小说投给出版社了吗?」
    「投了,不过还没有任何消息。」秀铭有些苦恼的皱皱眉头。
    「好像都会要等一、两个月,别紧张,不要想太多。」写作方面明明比秀铭菜得多,我却踰越的安慰起他。
    「嗯,我不会多想的。你呢?奇幻小说的比赛。」他大大吸一口冰柚绿茶,张大双眼认真的等待我的答案。
    「下个月初选就会出来,不过……机会不大,这点我自己明白。」我笑着说,希望他不要觉得我在说丧气话。
    他理解的点点头,回:「没事,不论如何都是一次经验,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一起继续努力吧。」
    「好,我们就是写作小伙伴了。」说出了幼稚宣言,我尷尬的傻笑着。
    「对啊,这样可以互相鼓励支持,也可以一起聊作品。」秀铭倒是立刻就接受我的说法,他笑得比我还开心,真是个单纯无比的人。
    离开医院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回到晴天馆前,脱下安全帽还给秀铭,在要告别之前,他忽然想到什么的对我说:「前几天我跟子新刚好有聊到,他打算在之后有遇到我休假的星期一来我家赶他的图文稿,他说有人在他也比较不会分心。我想说,你如果有空也可以带笔电和资料来我家打小说,不过如果你比较习惯一个人在家里写我也不会勉强。」
    「喔,」我兴奋的双手一拍,「像是工作室一样。好啊,我也要去,明天我跟子新说。」
    「好,到时要来再提前告诉我。」秀铭一脸笑瞇瞇,似乎很期待。
    告别秀铭之后,回到406室梳洗一番,坐到书桌前,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
    我把包包里的海豚吊饰,以及洗澡时脱下放在书桌上、已经有点松掉的海豚手鍊,一併收进前不久跑去文具店买的绿色的透明收纳盒。
    装在盒子里的每一样物品都别具意义,看着它们,我能感受到当初对方送我的心意与祝福。
    我轻声对自己说:「加油,一切会愈来愈好的。」
    关灯,我鑽进被窝,期待着新的一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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