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淮安恃着身份,找个狗屁不通,能笑脱颐的理由,光明正大的将虎豹拘于狱中。
    他先是温温款款地细数他的罪行,最后以大恶细,动用了刑法——鞭打。
    虎豹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吭,连声细细的痛吟都未有。
    萧婵懂得鉴貌辨色,目光还不错,看他的腿,是个蹴鞠之料。
    虎豹胸无半点文才,但有潜藏的武艺,且比他手下的兵士出尖。
    曹淮安抛开我见,直搭直的说出自己要求:“不久便有蹴鞠赛,若你能赢了梁将军,我就给你一官半职。”
    曹淮安给他一个取富贵的机会。
    虎豹丝毫不领情,拨甩脸,不哼不哈,他身上满是伤,但脚是完好无损的,曹淮安鞭子落下时,一直有意避开腿的部分。
    曹淮安丢下鞭子,故意踢了一下脚边备着的滚烫盐水,盐水从盆里洒出几滴。
    铁履与铜盆相撞,发出的声音剌耳,想到盐水浇在伤口的疼楚,虎豹手足剌搭,毛骨悚然,问:“为何是我?”
    话问完,斥莫又浥烂的狱中,哑悄了良久,一盏不明将暗的灯闪颤,虎豹看到案上有一壶酒,还有一条完整的豚拍。
    曹淮安把灯掌亮,搔着下颌冒点头的胡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只需回答行不行?”
    虎豹没和曹淮安打过照面,只瞥闻这个柄权人偏于一端,气度分明,与众不同。操着杀人之柄,但貌执长辈,端爱本妻。做事行微无怠,说一不二,平日驭兵极严厉,不贳忍过错,不吝啬功赏,可为明赏慎罚。行军打仗,没有摆老资格,而是亲当矢石,故愿为他执鞭坠镫者,蜂拥而上。
    “不行。”不答应想是只有死路一条,偏虎豹就是嘴巴硬,要与他硬碰硬。
    “那余生就尝着铁窗风味,永不见日头,老死在此。”曹淮安惘若有失的摸着挂搭腰间的香囊,眼里柔情似水,嘴巴里说出来的言语,让人不疢。
    虎豹不正派的活了半辈子,内心里是个柔茹刚吐、爱惜生命之人,他硬着头皮,切齿应下:“我答应。”
    虎豹以为自己应下,下梢头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无所谓。可喜还不盈眦,曹淮安很快说出的另一番话,打破了他的丽想。
    “赢了之后,我会给你一官半职,但输了话,拘囹一生或者……死。”曹淮安身姿端端正正的,枭笑着补充了一句。
    虎豹听了,目眹涣散,发了跑躁一样,薄薄的两片唇,杀狠得动的詈骂:“汝欺人太甚!”若不是手脚被绑拷,他会用琵琶腿踹废眼前人的左边地。
    虎豹斥詈得直捯气,曹淮安待搭不理,斟一杯跑味的酒与他对饮,割下豚拍的一块肉与他同吃,算是暗定下信约。
    *
    曹淮安送的厌胜钱做工不精,上头的符纂马马虎虎分辨出一二。
    昨夜寝内阴暗少光,萧婵一时眼错,也是看朱成碧,以为上面刻的是一只老鼠,今日拿在日头下一看,刻的是一只兔子。
    两只耳朵大小不一,眼睛也不圆溜,爪儿与兽掌似的。
    是歪东裂枣的四不像。
    不过她还是高兴,高兴得白皙的皮面上升起了一抹红晕,寻了条酽红软绳穿进中央的小孔戴在颈上,走起路来,在胸前一晃一晃的。
    厌胜钱不小,有她半个巴掌大。
    孩童戴在颈上,生动可爱,她一个快双十的人学样起来,就如妇人梳着闺阁少女的双髻,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萧婵戴了半日,在哈欠声与叹息里取下厌胜钱,打开红木漆妆奁,与道士给的玉佩放在一块。
    曹淮安答应留下来陪他,也只是在日挫西或是月转西时才出现,次日天没亮就躄出寝室。
    归无息,去无声。
    萧婵不以为然,她近来忙得甩手顿足、焦头烂额,无暇去想他。
    周氏生辰只剩下不盈十指的时日。
    针线一事,辍一日忘三分,辍三日,线怎么穿,针如何拈都忘了。请来的执针女工有十足的耐心,不厌其烦的教了一回又一回,丢失的针线技巧,很快捡回。
    即使如此,萧婵还是不喜不乐,睡觉时眉头迭出夹紧。
    晚上曹淮安看出她肚皮里藏有心事,喊一声婵儿,亲热的挨近身,毫不意外的被她不耐烦的攮开,骂道:“烦不烦人,滚。”
    这脾气闹得不古不怪,曹淮安往外滚了一圈,离她半臂之距,温热尚能互相感应。他也不说话,侧起半边身,一眼不眨地柔情觑她,细微至极的变化都觑在心里。
    萧婵辗转反侧,不时无奈的吐气。
    一个黑影带着凉风照头打下来,是个枕头。曹淮安稀里糊涂感到脑子扎扎,枕头还没移开,枕边人就擦着怒气质问:   “你干嘛不早些和我说君姑生辰将到?”
    拿开脸上的枕头,只见萧婵坐起了身,背脊直挺,就是个扭扎鬼,拳头无半点缝隙的紧紧捻着,雨夹雪般来打,每一次打都避开胸口,或是离着一寸捶过。
    气力用了几成,一打脸蛋的肉一个哆嗦。这点气力与他来说并不大,但拳头攥紧打下来,曹淮安隐隐有些发疼,他不反抗的受着她的捶打,用宽脾胃的声嗓求饶:“疼……我骨头硬,婵儿莫前些时日伤了脚,今日又伤了手。”
    萧婵坐上夫肚,掐巴他硬邦邦的臂肉,急得眼里朦朦带光:“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早些说就有足够的时日备礼,而不是急得寝食都废。
    人儿是没几两重,往常坐上来,他的肚皮儿是准备着迎接的,此时此刻肚皮没反应过来,被她一坐,整个肚内在翻江倒海,敲锣打鼓。
    曹淮安忘了告诉萧婵母亲周氏是不过生辰的,礼物无需去备。前一刻忘记说,后一刻她已动手准备了。
    从忘了告诉到不敢告诉,若拂了她的火热的好意,下场不只是吃几个棉花般轻的拳头这么简单。
    曹淮安承妻颜,候妻色,心口思量,用原来的一席话来搬挑:“我不是说了,母亲想要的是孙儿。”
    “那你又不弄进来。”萧婵更气,往他胳肢窝里扎上一指头挑泛,“往前让你不要弄进来,你偏偏弄。”
    “不着急,过几个月再来。”曹淮安不胜挑泛,夹紧胳肢窝,喘气儿说,“等婵儿身子较好时,再来。”
    “我身子很好啊,现在是三月,三月种玉,今年十二月或是明年一月就能生了,正好是冬日,若过几个月才种玉,生时可就是夏日,夏日汗黏糊糊的,还不得沐浴,臭死了,我受不了的。”
    萧婵扳指而语,曹淮安被逗笑,说:“自己就和个孩儿一样,那我不是得养两个孩儿?”
    “我不是孩儿。”
    “就是!”
    “我不是!”
    “我说是就是!”
    ……
    两人一替一句的,吵到月阑珊,灯将尽,最后萧婵以擘眼作怪的可爱模样,赢得了这场无关痛痒的斗嘴。
    曹淮安对她没有任何可以抵抗的余力,他笑着笑着,芙蓉帐里忽然情事罔间,风流也运转了。
    前声笑语,后声娇啼。
    细腰蔫绵,香肌烝濡,胯下昂昂与娇穴儿不窕,行着牉育之乐,妙不可言宣。
    当膫穴皆竭,精水靡倾榻下,翻波将将落幕,二人相搂着脖颈睡去。
    睡了没多久,萧婵还惺,嚷着腹饿口干,目指曹淮安去拿案盘上的果物来吃。
    案盘上放着苹果,天凉,放上个十日也没坏动,色泽鲜红,若方从树上摘下。
    曹淮安动身去拿,亲自洗净送入她口中。萧婵嫌弃的摇头,小腮帮子一鼓,道:“我讨厌吃皮,要去皮才吃。”
    萧婵等着曹淮安骂她娇气,但他没这个打算,翻箱倒柜的,寻了一把锋利的解手刀给苹果一点点削皮。
    他常削人皮肉,皮肉削得厚薄相同,所以削起果皮来得心应手,果皮粗细均匀不间断,齐整的落在地面。
    苹果上去了一层红皮儿,松花色的果肉看起来香脆脆,萧婵想吃又不想脏手,手藏在被窝里,只伸长脖颈,动嘴来咬。
    苹果与唇齿接触,圆润的果肉立刻豁了一个口,汁水从豁口滴里搭拉流着,流到曹淮安虎口上。
    一动念间,萧婵凑头去“咻”的哜净。
    曹淮安浑身麻犯一通,交颐带情,深深怀疑萧婵在撩拨他。
    不过萧婵哜了一回就认认真真地吃起苹果。口衔哺,腮鼓鼓,苹果在里头咀嚼得脆响,曹淮安转而怀疑自己想太多。
    苹果吃了一半不到,萧婵已厌饫,倒头睡下,隔被扪腹,表示自己已饱。曹淮安吃起手上被吃得坑坑洼洼的的苹果,好吃的部分都被她吃去了,他吃的就是不好吃的部分。
    “曹淮安,我想吃栗子,还要你剥的。”
    曹淮安苹果吃得净尽,萧婵立刻抛出话。
    “好。”
    “近日就想吃。”
    “行。”
    “你敷衍我!”萧婵撩起一绺齐臀长的秀发,在他脖颈上不松不紧绕两圈,作势要勒死他。
    秀发上的香味深入心脾,曹淮安伏不是:“我可不敢,明日我就给你剥满满的一袋。”
    ……
    夜间下了一场鹅毛雪,到早上都没停。
    不论春夏秋冬,萧婵都好动,明明是个不耐寒暑之人,夏喜乱跑,冬爱玩雪,她一早起来,徯幸地上冰冷的积雪许久。
    她想玩雪。
    但缳娘盯得紧,比盯她吃凉瓜还紧。
    萧婵无奈,只能托腮窗前,眼撑撑看着飘落的雪。
    午后小寝起来,鹅毛雪骤停,金乌难得跑出来,散发和煦的光,温暖身心。
    从“断片儿”后回到凉州,萧婵隔三差五都要喝上一碗补汤。
    补汤经过缳娘之手,没了那股恶歹子,油腻感也不翼而飞,甚至喝起来有些钻腮。
    今日是喝补汤的日子,萧婵端着喝了一半的汤去小亭子,说是好汤配美景,甚是有诗情画意。
    缳娘看穿萧婵的小心思,也不反驳,给她加件衣裳随她一起去小亭子。
    戚扬生也在小亭子遛鹦鹉。
    萧婵出神赏着地上的雪,一只大蜱虫突如其来,它嗅着汤味慢飞,薄翅一收,停在她衣上。
    身上有虫子,萧婵不敢原地待,跢脚乱跑,大呼戚扬生从速抓走。
    蜱擅飞,来个大展翅,飞到她头顶上,萧婵吓得花容失色。
    戚扬生见状,搁下两只鹦鹉去相救,一具料料窕窕的五尺身,跳得极其高,他两手并用,左挥右扇,把蜱赶走。
    蜱飞走,萧婵气还没喘上,它劈面旋飞而回,她着忙端起眼前的汤水就砸。
    碗中装有热羹汤,对面的戚扬生可就遭了殃,虫没砸着,却撒了他一身。
    蜱虫不依不挠,发疯似的朝萧婵飞来,缳娘也赶不走,忙要扶她回屋子躲避。
    戚扬生也是气急,蹲下身团起一把雪奋力扔向蜱。
    一扔一个准,最后蜱藏身雪水中。
    回屋的萧婵眼梢瞧见这画面,觉得有趣,卸了碍手碍脚的大衣,不顾缳娘在后劝阻的叫喊,与戚扬生互扔起雪球。
    你扔我躲,玩得不亦乐乎。
    曹淮安不知何时回来,黑着一张脸,负手站在她身后,一声不吭。
    戚扬生手里捧着雪球就扔,他扔十回,十回不中,不想这一次中,还扔到了萧婵颈中,他得色非常,正要拚掌欢呼,就见一个一身玄衣的男子站在不远处。
    戚扬生脸色一变。萧婵兴趣正在酣边上,没留意身后有人。
    雪化成冰水,冷透肌骨,萧婵把手伸进衣襟掏出颈中残雪,出言道:“这次准了啊。”说着当即蹲下身去,捧起一抔雪兴致勃勃的要团成圆球。
    戚扬生在那儿不住挤眉弄眼,像蛇一般嘶嘶的叫。此时萧婵察觉周遭静若深夜,背后一阵压抑席卷来,她懂了,深吸一口气,扔了手中的雪球,衔哂复身,甜甜叫道:“夫君归也。”
    曹淮安听到这声夫君,嘴角都没抬一下,冷冷地瞧了一眼那冻得通红的手和颈,出声让缳娘为她披上外衣授温,而后掉臂回屋。
    她肤脆骨柔,还有手足厥冷之疾,也敢学人家玩雪,那戚扬生一个十岁的孩子被她一股劲儿砸了数回,一点儿也没事,喷嚏都不见打一个。再瞧瞧她,被砸中了一个,已经开始吸鼻子了。
    真是病不至,不知无病之快也。
    一回屋中,萧婵立即洗了热汤,又被逼着喝了两碗姜茶,即便如此,手足仍厥冷如冰,裹着被褥吸溜着鼻子挨曹淮安几连批骂:
    “能耐了,玩雪?”
    “你怎么不把自己埋进雪堆里?”
    “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身子!”
    曹淮安骂骂咧咧的送近一碗药,用不凉不酸的口调继续说道:“喝药吧。”
    萧婵逞起脸,拉起被褥盖,严严实实盖住眉眼不睬他。
    人病时最心里可脆弱了,虽然她只是微有点病兆。
    想起以往她病时,阿父和阿母无时伴在身边,那时只要他们唤乳名儿,她心里就高兴,一高兴,眼泪簌簌堕枕上,然后阿母就会把阿父赶出去,说他一脸凶样把女儿给吓着了。待阿父一脸无辜的出去后,阿母会给她讲故事,有时也会说说阿父的糗事……
    想着想着,气逆胸臆,咬着牙巴骨,噎噎咽咽的哭。
    她想阿父和阿母了,还想兄长…...
    不知萧婵为何哭,像是在怄气,曹淮安放下药去掀开被褥,可她抓得紧,他不敢用足力气掀开,索性坐下来,道:“药不苦,喝了才不会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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