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菀这两月都在镇国公府为婚礼准备,且这件事情被父皇下令封了口,旁人也少有知道的。”谢锦安扫了眼可以算是冷清的凤仪宫,将顾菀带到一僻静地方,然后挥退了后头跟着的众人,随后才说道:“你还记得先前永福公主,在父皇准备允准鲁国公世子与她和离的时候,突然闹起来说怀了鲁国公世子的孩子么?”
    “当时太医还把不出脉象,就让人先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直到昨晚,太医才确认了,永福的确是有喜了。但着人询问了鲁国公府,推算着日子,算出的那十日范围中,偏有几日是鲁国公世子外出办事。”
    顾菀瞬间就明了:“所以……现在是永福公主咬定所怀是鲁国公世子的血脉,鲁国公府却认定是永福公主与面首所生?”
    难怪今日看皇上的面色是和和气气的,但底下总感觉是一种坏心情。
    “拿这件事情岂不是很难办?”顾菀不由得出声询问。
    一边是自己宠爱的女儿,一边是朝堂的肱骨世家,为着还未出生的血脉争论不休,却偏偏无从印证。要是传出去,就不是丢皇家颜面这样简单了,而是给整个皇室、乃至官宦世家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同时,必然会想:平日里遥不可及的公主世子,也会为了这等狗血事情撕扯头花,那引领他们的皇帝是不是亦是这般?而那些瞧着清清白白、公正贤明的朝臣家中,是不是也有这样荒唐事情?
    这样想着,再结合永福公主卖官鬻爵、私收贿赂的事情,很容易就能挑起百姓的怒气,导致民心不稳。
    可依着顾菀看,这并非没有完满的解决办法:为人君者,必然有旁人做不到的冷静毒辣,皇上大可以一碗汤药赐下去,然后再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毕竟,就算永福公主怀的是鲁国公家的血脉,鲁国公府应当也是不会认的。与其这样僵持,倒不如扔掉挡路的石子,然后照常处罚永福公主、安抚老臣之心。
    谢锦安自然也明白皇上如今面对的困境。
    他为顾菀小心翼翼地摘去落在头上的花瓣,神色的眼底划过几抹嘲弄,嘴上轻轻叹息道:“原也不是很难办……但是太医院院正说了,永福前三个月正是被禁足发落的时候,心绪不宁、情绪激动,又不好好休养吃饭,如今的胎像可以说是极其的不稳。要是用了干脆的法子,恐怕会危及永福的性命。”到时候就更加难看了。
    他的父皇虽然能为皇权不择手段,但为自己的仁德,在子女方面很是宽容,只除了对他罢了。
    “我明白了,那咱们早去早回罢。”顾菀扬起笑脸,对谢锦安柔声道:“皇后娘娘此刻必定是烦心的,咱们就不必多留了。”
    说罢,她就主动带着谢锦安往凤仪宫走去。
    等进了凤仪宫,顾菀眼风一扫,就发觉里头不见的宫人,多是做洒扫粗活的大力宫女或是大力太监。
    倒像是……被派走捉人去了。
    还未及细想,顾菀便被引进了凤仪宫正殿。
    李皇后正凤仪威严地坐在上首的凤座之上,身侧最惹眼的不是棺材脸戴嬷嬷,而是两位风姿娇俏的姑娘。
    身上穿的是普通宫女的打扮,但是从面容和身段看,可明显不是。
    谢锦安望向她们二人时,眼中亦有些许的惊讶。
    他立时就明白了李皇后想要做什么,心中除了冷然外,还格外多了点担心,有些忧心忡忡地盯着顾菀。
    谢锦安不信顾菀会被李皇后轻易挑拨,却很是担心顾菀因着此事生出些不快的情绪。
    他好容易才娶了阿菀,好容易才将阿菀从镇国公府那个泥潭中脱出。
    接下来的每一日,阿菀都要开心才好。
    偏偏现在,阿菀还要应付许多讨厌的人。
    想到此,谢锦安微微拧起了眉头,在心中更见坚定了一种决心。
    接下来就是正常的敬茶模式。
    顾菀趁此机会近距离地看了看李皇后:唔,脸色是红红的,脖子上气起来的青筋还没有消退,看来是刚才发了好大的一场火气。难得这么短时间内能调整好,也是不枉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还是有些压箱底的本事的。
    “你们的心意本宫都领了。”李皇后露出一个惯常用的完美假笑,让顾菀与谢锦安二人起身入座:“肃王,你可是诸位皇子中最先成婚的那一个,自然就要担当起为皇室绵延血脉的责任——今日早晨,是本宫操心急了些,才让戴嬷嬷去的,没想到肃王与王妃新婚,正是面皮薄的时候。”
    谢锦安闻言,也露出个大差不差的笑容,答道:“母后的好意,儿臣与王妃是心知肚明的,亦在心中感恩戴德。”
    “既然母后提起了早晨的事情,儿臣就不由多问两句,不知皇兄们可有将姑娘送还?儿臣出门时,正碰到孙园主上门要人,说是等儿臣出宫后就要归还歌舞班子,不然下午卢太师家的宴会就不能准时到场了。”他温声将话题引到太子身上。
    “实在是孙氏梨园中的歌舞班子技艺高超,昨儿让你二皇兄欣赏不已。肃王放心,本宫已经命人好好地赏赐了一番那二位姑娘,再遣人送去肃王府了。”李皇后被提起糟心事情,描画精致的眉毛狠狠一跳,长长的护甲嵌进掌心,才勉强维持着平静,为太子携带舞女回来找了个借口。
    说罢,她轻轻拍了拍手,眉毛舒扬,让那二位袅娜可人的宫女上前,对顾菀轻笑:“肃王妃从前可是见过她们?”
    “回皇后娘娘,臣妾从前未曾见过。”顾菀倾身轻答,眉眼间流露出端和平静的笑意,见李皇后的面上流露出得意讥讽之色,才不急不慌地接着说道:“只是,臣妾瞧着很有些眼熟……”
    她转身,拉过谢锦安的手,恍然道:“王爷,你瞧瞧,这二位宫女,是不是瞧着与昨日那位姑娘很像呢?”
    顾菀话音未落,李皇后就神色微变,像是被噎住了一样。
    谢锦安则是从桃花眸中流淌出几分温柔微笑:阿菀恍然大悟的样子,真是可爱。
    不过阿菀的这一番话,也误打误撞给他提示了一个新的应对法子。
    “是很像呢……都是那种俏丽轻盈的感觉。”谢锦安微微扬起眉毛,与顾菀一样作起恍然状,对李皇后道:“母后,不但如此,儿臣刚一进来,还觉得她们有些眼熟。如今儿臣却是想起来了——这是母后当年挑给儿臣的司寝宫女,但为着二皇兄,儿臣就将她们给退了回去。”
    “只是不知母后为何将她们在面前伺候着,是二皇兄献给母后当解闷的宫婢了么?”
    这几番话说下来,事情就已经大大超出了李皇后的预料之外,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应对,额头上在一瞬间就落下了几滴冷汗。
    戴嬷嬷在一旁听着,亦震惊于事情的脱轨发展,先给李皇后奉了一盏茶作为过渡,然后就平声开口询问谢锦安,语气中有隐隐的不客气:“肃王殿下缘何这样说?老奴记得当时拨下司寝宫女的时候,正是太子殿下最用功的时候,怎么会与肃王殿下的司寝宫女有关联?”
    顾菀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如何,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嘴。
    想一想太子如今四处撷芳留情的模样,便可知当年太子的最用功,怕不是在司寝宫女的身上罢?
    “回母后,儿臣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呢。”谢锦安的眼眸睁大,昳丽俊美的面上是一种格外让人相信的无辜神色:“是二皇兄亲自寻了我,好生夸赞了儿臣的司寝宫女,还说什么‘得此佳人,人生无憾’。”
    “二皇兄既然如此钟意,正好儿臣觉得她们吵嚷,就退回了殿中省,好让二皇兄带回去。”
    李皇后正喝完一口茶,一时间陷入沉默,不由端起那盏茶再喝上第二口。
    知子莫若母,她是有点相信太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只是她一直不愿意直视,并用自己的意识进行美化。
    甚至感染了皇上,一同达成了“太子能力不错、做事认真、为人孝顺、只是有点喜好美色、但也无伤大雅是男人的普遍爱好罢了”这样的认知。
    “母后要是不相信,可以宣召二皇兄来询问一番。”见李皇后久久不出声,谢锦安就起身拱手,垂首说了这样的一番话,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这下是将李皇后顶在了南墙上,轻易下不来:她本人正找不到太子呢,甚至派了人去蹲守,如何现在就将太子宣召来询问?况且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必问,十有八九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这两名司寝宫女,就在名义上沾了太子的名号,她又如何能理直气壮地按照原计划,塞进肃王府给肃王夫妻添堵?
    若是皇上太后问起来,原先还能说是将肃王原先的院子中人送过去,也算还是有交代,但现在却是不行了。
    李皇后在上边兀自筹谋烦恼。
    顾菀在底下以手支颐,含笑望着谢锦安。
    第85章 第八十六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时至今日, 顾菀见过谢锦安许多的模样。
    她瞧过谢锦安温柔地垂眸关心她,记得谢锦安从上跃下的潇洒,看过谢锦安暗戳戳的吃醋, 亦不忘红帐下谢锦安耳尖泛红、薄汗满额的样子。
    但是这委屈无辜、顶噎旁人的谢锦安。
    顾菀却是第一回 看见。
    她以手支颐,面上不显,但眼中的笑意似泛起涟漪的小渚,盈盈动人。
    难怪太后总是和她说, 从前谢锦安在学习上不大热衷,兴致缺缺,可在与皇上皇后说话这方面,却是让旁人望尘莫及。
    原来是这样望尘莫及的法子。
    “王爷。”顾菀含笑望着谢锦安片刻,而后眼角扫过要将一盏茶都喝光也没想到该如何接话的李皇后, 轻笑开口:“现今距离下朝已经有段时间, 想来太子殿下还要忙于朝政,皇后娘娘也不好贸然宣召的,恐怕耽误了朝政。”
    今日晨光尚好,在凤仪宫中浪费时间是不好的。
    回头回了肃王府, 她还想着清点府中的资产,并亲自见一见府中的管家与其他的管事。
    要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保全自己,最主要的,就是巩固自己的栖身之地。
    肃王府的人到底都是由殿中省安排的, 纵有太后娘娘看着,却也怕有怀了坏心的人, 偷偷塞了不忠之人进来。
    李皇后自以为得了台阶下, 立时就放下了茶盏, 微笑道:“肃王妃说的极是, 还是朝政要紧——更何况, 本宫自然是相信肃王的,肃王倒是不必这样任性,和小孩子一样。”
    谢锦安眼睫愈加低垂,放下拱着的双手,越加显得腰脊挺直。
    他心知阿菀心善,又不了解李皇后素来毒辣狠笨的为人,自然会为李皇后寻个方便推脱的借口。
    反正他今日来的目的只为走一个过场,适才种种,并不是真的想为难皇后。
    只是想让皇后知道……不要做些挑拨他与阿菀关系的事情。
    与其“关心”他人,倒不如看一看自己如烂泥一样的一对儿女。
    至于李皇后那明显含着阴阳怪气的话,谢锦安并不打算理会——这样的话说的越多,便有人在皇上枕边传得越多,只能将她自己从凤座上推下去罢了。
    他微微张口,正欲行礼告退,却听顾菀开了口,声音婉转:“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不但勤于朝政,还着意于歌舞韵意,实在是让臣妾与王爷敬佩——既然如此,那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人可是千万不能少了的。”
    “这两位宫女不但生得可人,还曾经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想来是服侍太子殿下的最佳人选。”
    “臣妾会同太后娘娘提及此事,让太后娘娘为太子殿下安排。”
    顾菀满面笑意的说完这一番话,就动作优雅地起身,趁着李皇后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立刻带着谢锦安行礼告退,拉着谢锦安地手走出了凤仪宫。
    她原本是不打算多说的。
    但在李皇后说出那一段“肃王任性”的话时,顾菀心中生出隐隐的刺痛,霎时就改了主意。
    祈国寺中,她与谢锦安曾经互诉往事。
    他们是一样的:幼年丧母,早失父爱,惟靠着祖母的怜惜生存。
    从没有任性的资格。
    李皇后故意这样说,不过是想暗讽谢锦安罢了。
    顾菀眼中映入谢锦安无言未动的身影,心底有如寒冰一样的冷意蔓延。
    当真是和蓝氏一样,总爱敬酒不吃吃罚酒。
    *
    出了凤仪宫,走了好一段路,谢锦安都不曾说话。
    顾菀以为谢锦安是因着方才李皇后的话伤心,用自己的指尖勾了勾谢锦安的指尖,用带了点轻快俏皮的语调说道:“王爷今日午膳想吃些什么?我等会儿回去让膳房做,顺便也看看他们的手艺如何。”
    “阿菀想吃什么,我就想吃什么。”谢锦安的指尖微微一颤,捏住了顾菀灵巧的食指,低头露出一张灿烂的桃花俊面:“阿菀适才说的那一番话,真是漂亮极了。”
    他想起李皇后惊愕又吃瘪的嘴脸,忍不住赞了一句。
    “我是想着太子殿下合该放松放松呢。”顾菀轻轻皱起芙蓉面,眉眼间浮现出一种令人怜惜的娇弱后怕:“但我现在想起,这话说得有些逾矩了,幸好皇后娘娘不曾怪罪。”
    不过,她还是要寻机会告诉太后的,毕竟要将李皇后添的堵还回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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