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将手中握着的簪子稍微一撤,举手,“啪”地甩了个耳光过去,道:“你上次离开前说什么了?你这么快就忘了?我替你记得,——你说再也不来了,我请你都不会来,如今是怎样?”
    上官直自知理亏,却仍恼道:“你说话就是,何必动手动脚的,上回你抓破我的脸,太太好一顿问,我……我都没说是你!”
    季淑很想再给他一个耳光,可惜手有些疼,便作罢,仍旧用簪子抵着他的喉头,说道:“你当我很感激么?——你要别对我做那种禽兽行径,怎么会留下伤?”
    上官直哼道:“禽兽行径?”
    季淑道:“有我说的份,没你说的份,你给我闭嘴!”
    上官直愤愤瞪着她,道:“那你想怎么样?”
    季淑凑过来,说道:“现在你乖乖地给我滚回去,我会尽快地挑个黄道吉日,让你纳暮归为妾,暮归你也见到了,生的标致,且又善解人意,怎么也没得挑,如今你左一个苏倩右一个暮归,就请离我远远地,别来烦我,如何?”
    上官直道:“我们是夫妇两个,不是你所说禽兽行径,……你为何要把暮归塞给我,你……打什么主意?”
    季淑笑道:“真的不是禽兽行径?”
    上官直说道:“嗯!”
    季淑心中一转,说道:“那先前你跟我说,我下药迷-奸你,我们在秋千架上,葡萄架下做的事,是不是禽兽行径?”
    上官直一怔,呐呐地说道:“那个……那个……”
    季淑说道:“噫,先前你说起来,还一副失足良家妇女的德性,这回怎么变了?”
    上官直脸上发红,支支唔唔,说道:“那个是有些逾矩的,不过我们在房里……就不算。”
    季淑笑道:“原来在房内的不算,在外头的就算……那么我问你,如果现在我想要到外头去……在秋千上同你……快活似神仙,你去不去?”她说这句话时候,刻意放低了声音,眼中也带出几分水光媚意来,轻飘飘地望着上官直。
    上官直看着她绝色丽容,想到昨日她在自己身下婉转之态,忍不住喘息也急了几分。
    季淑凑过来,在他耳畔轻声问道:“爷……究竟去不去呢?”
    上官直脸上更红,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正在天人交战,心道:“她是当真的么?这个淫妇……又来勾引我做那种毫没廉耻之事,古人云: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不可,不可!然而……可、可是……她、我们既然是夫妻,那种事的话,应该也无伤大雅,古人又云:……”
    正在反复思量,忽然觉得身子被大力一推,上官直毫无防备,整个人顿时跌下床来。
    上官直摔得结实,半边身子剧痛,趴在床边儿上一时动不了,却听里头季淑说道:“口口声声骂我,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你那副色迷迷的德性是什么?赶紧滚!——实话跟你说,老娘绝不会同你做那种事的,反正你现在又有苏倩又有暮归,随便哪个或者两个一起去都成,听到了么!只别在我跟前晃眼!”
    上官直从地上爬起来,心中怅然若失,又带几分冰冷的酸楚,望着那仍旧颤动的床帐,里头之人若隐若现,上官直实在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喃喃道:“你好狠。”
    季淑说道:“还不走?”重高声叫道:“春晓夏知进来!”守在门口的丫鬟急忙进来,见上官直站在床边儿上,呆若木鸡的,也不知怎样。
    季淑说道:“爷累了,请爷回去休息。”春晓夏知很是忐忑,却只好低声说道:“爷……请。”
    上官直也不曾看她们,只回头,隔着帘子扫了一眼那个隐隐的身影,说道:“你……好!”
    他转身而去,头也不回。
    春晓夏知送了人,回来后,见季淑正坐在桌子边儿上悠闲的喝茶,就问道:“奶奶,方才发生了何事?爷看起来很不高兴。”
    季淑说道:“那不是正好?他要是高兴了,我就糟了。”
    春晓说道:“奶奶……奴婢看爷是有心来的,为什么奶奶却把他推了出去?”
    季淑冷哼了声,说道:“我不爱理他。怎么,他去了哪里?”
    夏知说道:“方才看了看,爷竟没有去棠木院,瞧那样子,倒好像是往书房去了。”
    季淑点头,说道:“善莫大焉,善莫大焉,他要真是收了心去看书了,我倒真要念几声阿弥陀佛。”
    季淑喝了几口茶水,上床歇息,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过了两日,便是吉日,季淑主事,让暮归简单行了礼,从此正式成了上官直的姨娘,就让她住在紫云院,把晚唱拨给她做贴身丫头。
    暮归跟晚唱两个,自然欢喜不能尽说,只极力感谢季淑。
    季淑又格外叮嘱了暮归几句,无非是让她好生伺候上官直,最好快些生个子女出来,便强了棠木院里的那个一头。
    当下暮归便同晚唱回了院子。季淑这边若无其事的,把夏知跟春晓两个闷坏了,见人走了,便说道:“奴婢想不通,奶奶为何要叫她当爷的妾?”
    季淑说道:“暮归不错啊,人很聪明。”
    春晓道:“可她毕竟做过对不住奶奶的事。”
    季淑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她也有苦衷的,而且她现在也已经大彻大悟了。”竟是丝毫都不说暮归的坏话。
    此日,便听说上官直仍旧歇在苏倩屋里头,此后三日,上官直都未曾去过暮归屋里。得闲就只在苏倩那里呆着,一时之间,府中上下那些不忿暮归的丫鬟,都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期间暮归也来过几次,季淑见她面色还好,并没有就露出愠怒或者沮丧之色,季淑暗赞,便说道:“你看咱们爷,倒是很重情重义,丝毫都不肯‘喜新厌旧’,暮归你也别怪他,倘若他真的那样花心的,倒是不好了。”
    暮归说道:“奶奶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哪里敢怪爷,如今承蒙奶奶关照,得了这个身份,能够继续伺候奶奶跟爷,暮归已经是心满意足。”
    季淑点点头,却又说道:“不过凭私心来说,我看好你。你比苏倩不知强上多少,又是我屋里出来的,凭什么总被她压着?——我怎么也要帮你一把的……我刚才已经派人去请爷过来,等他来了……你可记得别让我失望啊。”
    暮归一惊,急忙起身说道:“多谢奶奶,暮归感激不尽。”
    顷刻上官直果然来了,进门之后,冷着脸道:“怎么?你想开了,叫我来有什么事?”猛地见到暮归也站在边上,一怔之下,就无言语。
    季淑笑道:“暮归,还不拜见爷。”
    暮归起身,盈盈地拜了一个,说道:“暮归见过爷。”
    上官直皱着眉扫了她几眼,自然是认得的,见她生的温婉可人,举止娴静,便点了点头。
    季淑在旁边看着,此刻便道:“暮归是我身边儿的人,性子却比我好到不知多么些,如今已经是爷的人了,爷要打要骂都使得。”
    上官直扭头看她,说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是那样的人么?”
    季淑说道:“自然不是,我不过是打个比方,只不过,对暮归来说,恐怕爷肯打她一顿,她也是求之不得的,总比把她干晾在那里,不理不睬的好。”
    上官直道:“你……”刚要发作,忽地目光一转,却见暮归站在自己旁边,微微低着头,白嫩的脸上,静静地滑下一滴泪来。
    上官直愕然,细细一看,却见暮归肩头微微抖动,虽然极力低着头,却也看出在哭,只是不曾出声惊动人而已。
    上官直一愣瞬间,便道:“你怎么了?”暮归摇摇头,跪地说道:“求爷跟奶奶恕罪,暮归是一时……一时没忍住,对暮归来说,只能在爷跟奶奶身边上伺候就已经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暮归也知道自己有错,爷不理我,也是该的,就如奶奶所说,爷要打我骂我,我都毫无怨言……”
    上官直跺脚,说道:“谁说我会骂你打你?怎么我竟是那样的人了?起来。”
    暮归不动,春晓想上前帮手拉她,季淑一抬手,春晓急忙站住。
    上官直见状,就来拉暮归,暮归慢慢起身,含泪带怯看了上官直一眼,看的上官直怔了怔,只觉得这个眼神……
    他不由地转头看向季淑,却见季淑正盯着自己看。
    上官直脸上一红,急忙松开暮归,闷闷地问季淑,道:“你还有什么其他事么?”
    季淑说道:“没了。”
    上官直更为憋闷,说道:“那我走了。”
    季淑说道:“爷好走……嗯,暮归你方才不是也说要回去的吗,一块儿走吧。”
    暮归怔了怔,便行了个礼,说道:“暮归改日再来给奶奶请安。”
    季淑点头,上官直看看她,又看看暮归,终于转身往外而去,暮归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季淑将这一对儿送了出去,才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懒腰,打了个哈欠,说道:“这几日回暖了,些烦心事总算也去了大半,走,去院子里看看花儿。”
    季淑挥退心事,带了几个丫头,迤逦而行。
    她心中惦记着昨日看的那一树紫云,若是猜的不错,怕正是丁香开了,当年初次见到丁香花,季淑心中就想到诗人戴望舒的著名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曾把青春年少的季淑迷了一阵,只觉意境不知有多么浪漫。
    到了院中,季淑便往那树丁香花下而去,那靠墙边儿上,种了一溜儿几棵的丁香树,紫色的花朵如云一般簇拥着,季淑只顾贪看,走到跟前时候却惊了一跳,见那墙角边上架了条长长的梯子,有个人影趴在上面,探头探脑地不知在做什么。
    季淑旁边的春晓上前说道:“什么人?”只听得“哎吆”一声,那人竟自梯子上跌了下来。
    33.玉兰:绰约新妆玉有辉
    “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并没遇见,却遇到了个“从梯子上跌下来”的姑娘。
    那梯子一晃之后,跟着季淑的丫鬟们都吓了一跳,却见花丛里坠下个人来,跌在地上,还在动弹。
    季淑瞅了一眼,没看清楚,便说道:“把人拉出来。”
    旁边两个手脚快的小丫鬟上前,将那人架着拉了出来,季淑看了看,见那丫鬟眼生,年纪不大,白净脸,不算出众,只透着股伶俐。
    季淑这边不做声地打量,旁边的春晓“噫”了一声,凑上前来说道:“奶奶,这是跟着大小姐的丫鬟绢儿。”
    绢儿刚从梯子上坠下来,虽然没什么大碍,仍旧有些腿脚不灵便,揉着腿几下,便行礼,口称:“大奶奶。”
    季淑问道:“你在这里探头探脑的做什么,爬那么高,又是怎么样?”
    绢儿垂着头,说道:“回大奶奶,方才奴婢陪小姐经过这儿,一阵风吹过来,把小姐的帕子吹到花枝梢上去了,奴婢就让人拿了架梯子,把帕子取了下来……奶奶请看。”说着,就把捏在手中的一块素色的帕子递过来。
    春晓上前取了,拿来给季淑看,季淑扫了一眼,说道:“原来是这样,行了,以后留神着些。”绢儿松了口气,说道:“多谢大奶奶!”谢了几回,便退下了。
    季淑走到那梯子跟前看了看,夏知过来,低声说道:“奶奶,方才明明听到墙那边儿有人乱跑似的……难道是绢儿这丫鬟胆大包天的……”
    季淑摇头,说道:“行了,这件事不要再提,就权当没有见过。”
    夏知低了头道:“是。”
    此后,季淑便又见自己身边些丫鬟们忙了起来,留神打听,才知道将到了“次花朝”,原来农历二月初二日,便称为“花神节”,是百花生日。
    那花神节,季淑无缘得过,如今是三月初二将到,便唤作“次花朝”,这日子本是极容易被人忽略的,谁也不会留心,但因前些日子发生了些事端,季淑又是个格外爱花儿的人,春晓夏知就打算再重热闹一番,可喜老太太那边的锦绣大丫鬟也来了一次,亲自说老太太做主,要好好地把次花神日过一过,大家热闹一番,也冲冲先头的晦气。
    季淑原本不知为何他们怎么弄的这么隆重,听春晓他们私下谈论,说什么“花神节本是奶奶的好日子,上回闹得不痛快,可喜这回能补上”之类,她细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所谓的“好日子”,大概就是她的生日了。
    如此打了三月初二,春晓便捧了一件大红的衣裳过来给季淑穿,季淑看那衣裳辉煌锦绣的,笑道:“这是干什么,这般隆重?”
    春晓笑说道:“奶奶只穿了就是,讨个彩头。”
    季淑只好换了,两个丫鬟又选了几支明艳的钗子,给季淑装扮了。
    铜镜里的人,煌煌然地,艳色倾绝,似神仙妃子。众丫鬟素来看惯了的,此刻也都忍不住暗自艳慕。
    春晓说道:“要说奶奶这个容貌,别说是阖府上下,就算是整个的京城之内,都难找出第二人来了。”
    季淑笑道:“有没有那么夸张。”
    春晓道:“夸张?”季淑抿嘴一笑,说道:“就是夸大其词。”春晓摇头说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听人说……”她略有些神秘地笑道,“我听人说,这话似是咱们皇上说过的……”
    院子里的花枝上头都挑了无数的红纸绿纸,五颜六色的,剪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模样,大大小小的丫鬟们笑声如银铃一般,穿梭其中,春晓也拎了一张红纸过来,道:“奶奶也去挂一张,跟花神祈个愿。”
    季淑本不信这些的,只看到大家伙儿这么高兴,便也动了意,低头看了看那红纸剪成的竟是一个窈窕女子的背影,季淑笑道:“是你剪的?”
    春晓道:“是啊,奶奶别嫌弃我剪得粗糙。”
    季淑端量着,道:“剪得很好。”
    丫鬟们簇拥着季淑到了院子里,大大小小的花儿都被披红挂绿的,果然热闹,平添几分喜气洋洋之意。
    季淑转头四处看,正不知把这剪纸挂到哪里去。却听得夏知说道:“可巧昨晚上这枝玉兰开了,就像是赶着时候开的一般,真讨人喜欢,——奶奶快赏她,把祈愿纸挂在此处罢!”
    季淑转头看去,却见在百花之中,那一株玉兰树枝头横斜探了出来,在那孤零零的枝头,果真绽放着一朵如玉般的花朵,玉兰花大叶小,花朵白中透粉,如今挺立枝头,别有一股高洁孤傲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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