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粮北调?”戴忠信沉吟了一下,豁然震动。年前听闻陛下派镇北侯云逸南下大秦,人都以为是要陛下要瓦解户海在南方权势,却原来陛下还存着这个心。可见在派云逸南下时,陛下便已经决定要和梁相这一战了。真是深谋远虑。
    他信服地镇重,“陛下良策,臣愿效全力配合。”
    刘诩早自身侧取来“如朕亲临”金牌一枚,低声密授,“卿持金牌,带一哨兵驰于南边境处接应云逸。云帅集秦国半壁钱粮,亲自押车,已近国境。不过据报南军有大批死士集结在那处,朕恐怕他们会有不轨图谋。卿必要保得钱粮安全送至西北大营刘肃老王处才好。”
    戴忠信激动接下金牌,欲谢恩又有些狐疑,云逸是北军战神,却怎么还要自己这初出庐的小状元接应?
    刘诩暗赞,这戴忠信还是头脑冷静,不好大喜功的人,有这样的人才,真是幸事一件。
    她正色,“若是血战,云帅自不怕,但无论哪方赢了,损失的却都是大齐军士,朕心疼。”
    戴忠信闻言感动地看着刘诩眼睛,“陛下……”语塞。
    刘诩示意他平身,稍加抚慰,便道,“传旨都天明,你与他点齐所需兵士,明日便动身。在南边境上,朕有法子,让你们兵不血刃。”
    戴忠信服万分,当下领旨而去。
    刘诩看着戴忠信踌蹰满志地去了,心里也稍定些,才觉得有些饿了。外间又有报统领蓝墨亭来了。
    刘诩掷下筷箸,“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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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墨亭从梅园出来,低头走路,一转弯,差点撞上前面铁塔样的人,“大哥?”
    都天明正沉着一张铁脸,远望着蓝墨亭身后的梅园。里面幽静不见人。
    “大哥。”蓝墨亭又唤了声,欲言又止。
    “里面的事,我不问,你也别跟我说。”都天明大手一挥打断他,自从秦主入住,陛下便严令所有皇城铁卫的人除蓝墨亭外,均不得入梅园。都天明这些日子在外围固防,甚至连秦主的庐山真面目也不曾得见过。只是,尽管他心头有疑,却从未开口问过蓝墨亭。
    “小墨,你我效忠的都是陛下,陛下这么做,自有深意,做臣下的,要绝对服从,不可因私废公。”都天明深怕蓝墨亭犯糊涂,不放心地又嘱咐。
    “嗯。”听着都天明的絮絮教导,蓝墨亭无话可辩,只得应声。
    两人比肩往回走。自到行宫后,清静得很,纷扰少了不少,时间仿佛也走慢了。两人鲜有这样悠闲地在一处散步。蓝墨亭跟着都天明数了会儿步子,突然唤了声,“大哥。”
    都天明扭头看着自己的弟弟。蓝墨亭身材修长,比自己还要高挑些。真是岁月催人,不知不觉间,小顽童也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都天明感慨之余,嘴角弯了弯,配合这清幽、恬静周遭环境,鲜有地柔下声音,“小墨,你现在近侍陛下,定要多留心,勤办事,切莫犯了大大咧咧的老毛病。”语气虽好,但话的意思还是一成不变。
    蓝墨亭心刚动了动,却也只得苦笑。大哥于自己,真是半刻都不放心。分分秒秒耳提面命,恨不得把眼睛吊在自己身上时刻看管才好。
    其实,这种情形很像梁相与圣上。蓝墨亭对刘诩的感受可算是理解万分,也不时替梁相叹息。那位是天子,梁相莫不是也老糊涂了?天子事,都是国事,一国之主,岂容他人在旁指手划脚,安排一切?皇上若烦了他,可不就是要命的危险?再加上梁相专政,大权在握。就算他心如止水,他身后如此大一群朋党,岂会个个老实?自古乱政谋权的,大抵都是这样造成的。
    天子身边,荣辱只在一息间,帝师尚且如此,何况更近的人。蓝墨亭不禁想到云扬,他身份本就尴尬,如今两人走在一起,不知能否永远心意合和地一同沐风栉雨,不厌不弃。若非如此,纵使有丝毫波折,粉身碎骨的,唯有云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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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墨亭往寝宫里走时,迎面正遇见一拨大臣们忙忙地出来。这些人蓝墨亭都认识,其中有些,还是他亲自从接入行宫来的。大家路彼此点头致意,便擦肩而过。蓝墨亭走了几步,回头望了望这些能臣们的背影,他们正低声而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蓝墨亭点点头,看来陛下着手培植的势力,已经初见规模了。
    进了内间,天子正用膳。
    刘诩从饭桌后招手,“墨亭来了?”
    蓝墨亭上前,“参见陛下。”
    刘诩随意摆摆手叫起,“墨亭,你也来瞧瞧。”
    蓝墨亭走过去,见陛下一手执箸,另一只手捏着张字纸,细看着。
    蓝墨亭好奇探过头,竟是一幅边塞图,古道西风当下,一匹战马上,两人共乘一同看夕阳西下。人物的神态和形容刻画都相当传神。画作线条遒劲,行笔潇洒。笔道间,拖着分岔的干皴,仿佛是被边塞愈刮愈烈的寒风吹散般,散发着战地特有的气息。蓝墨亭缩回头抿唇,这画风,虽不常见云扬用,但显然象足这小子笔。
    刘诩爱不释手地看了半晌,转目看蓝墨亭神色便笑了, “墨亭也是懂画人。”
    蓝墨亭汗颜,“属下府中云老大人是此中高手,扬儿也爱画,两人在家中时,常切磋。臣是门外汉,只看个热闹。”
    “墨亭说说,看出什么热闹了?”刘诩兴致很好。
    蓝墨亭无奈耸耸肩,“属下猜测,扬儿与陛下的初遇,便是这画的意境吧……”可是军前事务紧急时,还传来这等东西,这小子真是被情爱迷晕了脑袋?不过,蓝墨亭鉴于刘诩看那画时喜滋滋的样子,硬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刘诩哪能看不出他神情,合上画卷呵呵笑起来,“墨亭冤枉扬儿了呢。”
    蓝墨亭脸红。
    刘诩回手拿出一撂纸,展开,竟是几幅生动的工笔人物,“这是扬儿日前画影图形寻假钦使的,线报上说,扬儿画得了画,又伤又累,竟呕了血。”
    蓝墨亭知道这事,却也惊讶于刘诩对云扬的关注与细心。
    刘诩细品了会儿画中神韵,递与蓝墨亭,“墨亭只知扬儿传画回来,却不知他这是和了我送过去的一篇赋。”她摩娑着画感慨地叹道,“做那赋,用了朕一夜工夫。扬儿这画,怕也只用了盏茶时间吧……”
    蓝墨亭抬目看了看刘诩神情,满脸甜蜜。
    他垂头片刻,便默然……
    “这图只廖廖数笔,却是朕见过画得最传神的小像。”刘诩感怀。若不是在心里过了千遍万遍,如果做得到?画中每一点墨,都似如无声话语,声声嘱咐:卿卿我我的朝朝暮暮,莫若两情相悦,心灵相犀。看着这画,她仿佛看见云扬皱眉嘱咐,陛下,以后,遇臣之事,万不可再这样伤神劳心,您可知,臣……心疼。
    刘诩垂下头,蓝墨亭眼睛亦湿了。
    半晌,刘诩深吸了口,心里填满了甜蜜。
    她转目,看见垂头想心事的蓝墨亭,心里转了道弯,“蓝卿……也是懂情之人。”
    蓝墨亭震了震,回避地闪开目光,心中有些虚。
    刘诩打量他片刻,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说说你此去梅园的收获吧。”
    禀过户锦的情形,蓝墨亭有些渴望地看着她神色,却见刘诩沉吟不语。
    “卿如何看待此回征叛之事?”刘诩突然问。
    蓝墨亭一怔,“于梁党,该是清洗。”
    刘诩点头,示意他继续。
    蓝墨亭垂头想了下,“若是这次叛军的事处理妥当,也可保全梁相性命了。”
    刘诩眼睛一亮,“蓝卿能想到这一层?”
    蓝墨亭惊觉失言,苦笑道,“扬儿与属下议过。”
    “扬儿?”
    蓝墨亭承认,“扬儿与属下有书信互通。”见刘诩并无介意,继续道,“扬儿说此回前线平叛,身临其地,越加感觉双方不宜过于刀兵相向。该想方设法迅捷收编,一方面,利于齐的稳定,另一方面也减了梁相过失。将来梁党垮塌之时,圣上于朝堂上,便也保得住老帝师一族性命了。”他抬眼看了看刘诩震动的表情,“扬儿说,这于圣上,便是最好的结果。”
    刘诩心头震动,云扬果不负她心意相倾,于弱势时,仍坚信胜利,实是知已。
    “扬儿的信里是不是还有后半段?”刘诩沉了一下,静静地问。
    蓝墨亭失了话音。
    眼见刘诩幽深又笃定的表情,他低声,“……他还说,叛军早收,便也减了……秦的压力。”
    刘诩半晌未语。沉思了一会儿,缓缓点头,感慨笑道,“这就是了,他,毕竟也是秦的……储君。”蓝墨亭咬唇。
    “前线,已经断炊了……”刘诩沉声。蓝墨亭手指收紧。
    “扬儿猜到我向秦征粮了吧,他定急如焚心……”刘诩垂头拿起早间收到的战报,这样精彩的一役,却难得在少动刀兵,得以最大的圆满,早间看时,不过一纸战报,此刻却不得不想到其中的艰辛。
    “难为他了……”身肩两国重担,却只得一人默默承担。身处前线时的云扬,于这样困境中,却仍坚信这个美好的远景,所以,可以想见,他必呕心沥血,竭尽全力。
    刘诩眼睛湿起来。
    两人沉寂。
    “下旨吧。”刘诩似下定了决心,“着派户锦为督粮官,去南边境线上接应云逸。押送粮草至西北刘肃老王兵营。”
    “是。”蓝墨亭应,心知刘诩这是不准备见户锦了。
    又听刘诩道,“戴忠信为钦使,持如朕亲临金牌,此回督粮,如遇急变,可便宜行事。”
    蓝墨亭抬目惊看刘诩。这安排,无异于在户锦颈上横了柄上方宝剑。看她行事,不像是完全容不下户家的样子,这样安排,恐怕户锦要吃些苦头了。
    “朕信蓝卿眼光,给他机会,便也只这一回了,上面安上钦使,也好让朕和他,都放心。”刘诩语意深深,意有所指。
    蓝墨亭凛然垂头应,“是。”
    ☆、出征
    香案未收,余香冷尽。
    “户将军?”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暗卫现身在暗影里,冲着自领了圣旨就久久立在窗前吹风的人见礼。
    那人动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夕阳从他身后的窗口里一下子铺展进来。窗外正是那片梅林,已过了梅开时节,整片林子,只余虬枝嶙峋,倔强地迎风伸展,萧杀又苍冷。这景,趁着户锦挺拔的身姿,恰如一棵翠竹,坚韧、挺拔、风姿自然天成。暗卫震了下,他从没不知道,有一种人只站着,就能这样耀目。
    “请问有何吩咐?”户锦等了一下,略皱了皱眉,低声提醒明显走了神的圣上暗卫。
    “呃,蓝大人命在下给您送战甲。”那暗卫回了魂,双手把一套甲衣放到桌上,人撤了出去。
    户锦目光落在眼前这套玄色铁甲上,想起来时匆忙,惯用的那套盔甲都留在了南军驿站里。想到自己初入行宫那一身水紫色,他自嘲地挑了挑唇角。他探手,抚了抚铁甲,那熟悉的沁凉顺着指尖传到全身。半新未旧的甲片,散着清冽的光。可见经年未用,被主人保养得很精心。凝视半晌,忽地,他两手扣住肩甲,“哗”地一下把它全提起来,完全抖开的长甲,身形修长,一暴露出来,就仿佛有了灵性,精气十足地闪着哑色的光。
    窗外的风,轻轻送进来,绕着一人一甲吹拂,引得铿锵之声萧萧瑟瑟。户锦凝视它的目光越来越湿。猛地,他别过头,似不忍再看,又似不愿再想。可纵使闭目,耳边,却也听得见金戈铁马,号角连营。户锦沉重的肩缓缓缩紧,半晌,终叹出口气,将甲缓缓放回几上。
    只这一息间,眼睛全湿了……
    巡了一夜哨,赶回来的蓝墨亭方踏进门口,“户将军你……”
    户锦震了一下,扭回头,看见裹着一身寒气,半身露湿的蓝墨亭,“蓝大人!”
    “呃?”蓝墨亭始料未及,赫赫南军长胜将军,竟会当着他面红了眼圈。
    一闪神间,人已拜下。蓝墨亭忙托住他手臂。
    “谢大人。”户锦强稳气息。
    “可想通了?”蓝墨亭知道这声谢不只是因为这件甲衣。他便不再语意兜转,探身看户锦眼睛。
    户锦黯然笑笑,“大人明察,其实午前在梅园的教诲,我……还未全参悟。”方才自己是有那么一闪神间,想抗旨来着。
    户锦神色间的委屈和不甘,自然而然流露真性情,这让蓝墨亭一下子想到自家的云扬,他不禁拍拍户锦手臂。
    两人共同看向供在案上的明黄圣旨,户锦自嘲地弯起嘴角,“在下午前求的那三分信任,一分机会,现今就摆在眼前了,我该欣慰,不是吗?”刘诩必定是要看自己亲手拾掇了南军留在边境的精锐,才肯再谈其他吧。新皇手段如此凌厉,看来是外公和父亲一早就低估了。
    蓝墨亭想到刘诩的安排,不禁黯了黯。
    就听户锦咬牙自语,“早知是这样,不如当初……”
    “呃?”蓝墨亭眼神一跳。
    户锦看了蓝墨亭一眼,蓝墨亭的紧张落在他眼中,那不单是皇城铁卫的责任,还含着对自己真切的关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忽地有些酸软,亦惊觉于自己不经意的张扬。他沉了一会儿,缓下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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