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们立即上前,把侍从给带走。
    柳岸又道:“管事的留下,敬王的书房在哪里?”
    王府管事连忙跑出来,给他们带路。
    敬王府的书房很大,里边东西不少,裴宣还摸出一个暗格,里面装着许多账本和书信。
    裴宣与柳岸今夜就留在书房里,将这些东西一一整理出来。
    *
    裴宣与柳岸初入官场,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这样的谋逆大案。
    两个人不敢懈怠,连夜留在敬王府里查抄书信。
    收获也不小,他们在敬王府里搜出了敬王与朝中官员往来的书信,以及部分官员,假借儿子之手,给敬王送礼的账本。
    敬王时常外出游猎,也时常在府中开宴。
    这些事情,就在游猎和宴会之中暗中进行。
    夜里,差役来报。
    “柳大人、裴大人,逆贼在牢中叫骂不休,非要让裴大人过去见他。”
    烛光下,裴宣与柳岸正看书信。
    柳岸淡淡道:“回去跟他说,还没轮到他,让他先等着。”
    “是。”差役有些迟疑,“逆贼还说,他是裴大人的……的……”
    柳岸道:“是什么?有话就说。”
    差役显然难以启齿:“他说,他是裴大人的夫君,让裴大人一定要过去见他……”
    差役话还没说完,柳岸便重重地把书信往案上一丢:“什么东西?他得了失心疯不成?把他的嘴堵上,省得他再胡言乱语!”
    裴宣抬起头,按住柳岸的手:“师兄莫气。”他看向差役:“照柳大人说的去做,把他的嘴堵起来。”
    “是。”
    差役要退走,柳岸越想越恼怒,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裴宣便道:“天也晚了,师兄去牢里看过他,就直接回府歇息吧,不用再回来了。”
    “嗯。”柳岸道,“你也早点休息。”
    “好。”
    柳岸挽起衣袖,松了松手腕,带着差役离开,看模样像是要去打人。待他走后,裴宣才低下头,继续看搜检出来的书信。
    烛光晃动,裴宣撑着头,不知不觉,他的眼前开始发花,纸上的字轻轻晃动。
    裴宣做了个梦。
    他梦见了自己。
    在梦里,他还是酒坊里的小公子,努力念书,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考取功名,让母亲不用再这么辛苦,可以享享清福。
    他日夜苦读,终于过了秋试和春试,准备迎接殿试。
    不过,梦中没有祝夫子。
    没有祝夫子,便没有人帮他看文章,他也无法认识其他同窗。
    他只能一个人埋头苦读,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无比忐忑地准备殿试。
    殿试前几日,母亲想着他们家离得远,便拿出积攒许久的银钱,让他去城中客栈订个房间。
    他小心翼翼地揣着银两,找了几家客栈。
    却发现母亲辛苦攒下的钱,连一间柴房都订不起。
    梦里的他太过自卑,唯唯诺诺地道着歉,低着头,退出客栈。
    其实,裴宣看得清楚,客栈的小二或是老板,眼中都没有嘲笑他的意思,他们只是同他说了一件事情而已。
    是他一直低着头,连别人的表情都没看清楚。
    他离开客栈,低着头,又撞上了敬王。
    敬王问了他原委,便对他说,王府中空房很多,如果他不嫌弃,可以过去住一个晚上。
    他答应了。
    敬王时常照顾他们家的生意,那时的他还很感激敬王,没有夫子提点,分辨不出“规矩做生意”与“刻意拉拢”之间的区别。
    他只是想着,不要让母亲担心,不要耽误殿试时辰,现在承了敬王的情,往后再多谢他就好了。
    那时他还满心满眼地想着,敬王真是个好人。
    于是,在殿试前一天晚上,他搬进了敬王府。
    那天晚上,他在房间里看书,准备看完这页就早点睡觉,养足精神。
    他吹灭蜡烛,忽然,房间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了。
    他还没来得及喊,就被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从身后抱住了。
    梦中的他拼命挣扎,却因为在这一世,没有听夫子的话,勤加锻炼,很快就被男人按在了床上。
    一夜屈辱。
    梦里的他不知道,观梦的裴宣心里清清楚楚。就算没有蜡烛,看不清楚,他也知道,这个人就是敬王。
    待他再次醒来,匆匆入宫,参加殿试。
    他强忍着不适,写完了文章,却在与陛下对答之时,晕倒在地。
    陛下震怒,将他的文章抽出来,看也不看,直接甩在他面前,让人把他拖下去,发配边疆。
    他倒在地上时,看见身边熟悉的衣摆。
    柳师兄低头看着他,看见他脖子上的痕迹,一脸不可置信,似乎不相信竟然有学生能在殿试前夜做出这种事情。
    柳师兄往边上躲了躲,不再看他。
    裴宣一惊,心脏不由地跟着紧了一下。
    在梦中的柳师兄眼里,他只是一个秽乱殿试的学生,柳师兄清高自持,自然很嫌弃他。
    他想跟柳师兄解释,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御前失仪,他被陛下发配边疆,连回家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母亲收到噩耗,哭晕几回。
    在边关,他再一次相信了敬王,相信敬王是救他出泥潭的那个救世主,甚至还爱上了他。
    梦里的裴宣不清楚,做梦的裴宣倒是清清楚楚。
    敬王早就和西北振威将军勾结在了一块儿,所以裴宣被发配边疆之后,被当地官员刁难,也是出于敬王授意。
    敬王先让人磋磨他一阵,待他心灰意冷之时,再以救世主的姿态来到裴宣面前。
    帮他解围、鼓励他,裴宣自然死心塌地,一心追随敬王。
    几年后,他随敬王造反,为敬王出谋划策。
    大军攻入都城当天,庆功宴会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毁了他殿试的那个男人,就是敬王!
    梦里的他,确实也是太过单纯,没有半点心眼。
    他在敬王府中被辱,大声呼救,都不曾有侍从过来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可见早就有人打点好了侍从。
    在王府里能指使得动侍从,欺辱他的男人,不是敬王,还能是谁?
    而他竟然还想保全敬王,为敬王谋划。他又一次被敬王按在那个地狱一般的房间里,黏腻恶心。
    造反成功,大好的日子,他以为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他却疯了。
    敬王认为他在装疯,甚至用母亲威胁他低头认错。
    在敬王登基立后的那天晚上,裴宣收到了母亲离世的消息,趁着看管他的宫人去吃酒,逃出囚禁他的冷宫,爬上城楼,一跃而下。
    耳边风声凌厉。
    裴宣却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死了也好。
    敬王抱着他的尸体,哭得像一个“失去了珍贵玩具的孩童”。
    忽然,裴宣听见许多奇怪的声音。
    “恪守规矩的裴宣第一次直呼敬王的名字,竟然是在临死前。”
    “铁骨铮铮的敬王第一次流泪,竟然是在裴宣快死的时候。”
    “真是绝美爱情!”
    裴宣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铁骨铮铮?什么绝美爱情?他听不懂。
    可是梦境并没有结束,他没死成。
    那天下了雪,雪地厚厚一层,他摔在雪地上,没有死。
    敬王抱着他,对着太医怒吼:“救不了他,我要你们统统陪葬!”
    那个声音也在附和:“好霸道,绝美爱情!他好爱他!”
    刀悬颈上,太医们拼尽全力,终于把裴宣救了回来。
    可是他却变成了一具木偶,不会哭,不会笑,在敬王强迫他的时候像一具死尸。
    那个声音又说:“敬王的火葬场开始啦!”
    所谓的火葬场,就是——
    敬王单膝蹲在他的床榻前,握着他的手,向他道歉:“阿宣,我知道我错了,我不知道怎么爱你,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是我用错了法子。”
    敬王把先帝的尸首吊在他面前,对他说:“都怪他,都怪先帝把你发配边疆,我已经下令将他千刀万剐。阿宣,你看着可解气?你也来一刀。”
    敬王又带他去看柳师兄的尸首,对他说:“我知道,这个柳岸,从前眼高于顶,瞧不起你,他也死了,我把他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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