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生意蛮不错嘛。”叶蔓看何雯将几个西瓜放进水桶里,放上冰块,笑道。
    一天有个几十上百块的利润,何雯挺满意的,笑着说:“还成,不过不能跟你们那大买卖相比。”
    正好起了话头,叶蔓就顺势说出了自己今天过来的目的:“我们的生意遇上了点困难,何雯姐,我想请你帮个忙。”
    何雯收敛了笑:“这是怎么啦,不是好好的吗?你要让我帮什么,你说。”
    叶蔓将今天查到的信息简单地跟何雯说了一下,然后道:“对方的货源充足,种类也比我们齐全,还承诺什么零配件都能搞到,所以我怀疑他们的货可能是从厂子里拿的,不然没这么齐全,所以想托你帮忙打听打听洗衣机厂最近是不是出了零配件。”
    何雯一口就应下了:“这个简单,叶蔓你帮我看着店铺,那,价目表挂墙上,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顾客很少。我去厂子里问问。”
    “好,那麻烦你了。”叶蔓起身,让她出去,然后进了店里帮她看生意。
    一个多小时后,何雯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拿起扇子一边扇风,一边对叶蔓说:“打听到了,厂子里最近确实出了一批洗衣机零配件。”
    果然!叶蔓的心不断地往下沉,问道:“那知道拿货的人是谁吗?”
    何雯有些怜悯地看着叶蔓说:“也打听到了,据说是奉河市电视机厂厂长的小舅子离开了单位下海,利用家里的关系,从全省几个家电厂子里拿了一批零件。叶蔓,你们恐怕争不过他。”
    不是何雯看不起叶蔓,而是对方的资源、人脉、资金都远远超过叶蔓和庞勇。叶蔓是聪明能干,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先天的劣势摆在这里,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抹平这个差距的。
    这时候下海的人大多分为两种,一种是工作郁郁不得志的,下海赌一把。还有一种就是关系户,下海利用自身的人脉关系,大赚特赚,很显然,这个小舅子就属于后者。
    叶蔓点头:“你说得对,我得好好考虑考虑。何雯姐,今天实在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还完全是一头雾水。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得回去跟庞哥商量商量对策,改天再找你玩。”
    何雯表示理解:“嗯,你先去忙,有空咱们再聊!”
    ……
    从叶蔓走后,庞勇就坐立难安,见她进来,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怎么样,何雯那边怎么说?”
    叶蔓不想将这种恐慌的情绪蔓延到店里,径自往里走去:“咱们到办公室里说。”
    两人进了办公室,庞勇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到底什么情况?有消息吗?”
    “有,何雯说洗衣机厂前阵子确实出了一批零配件,拿货的人是奉河市电视机厂厂长的小舅子,甲天下的幕后老板应该就是他。”叶蔓坐下说道。
    庞勇马上反应过来:“那他岂不是能随便拿电视机厂的零配件?而且,他们这种大厂子的厂领导都认识吧,提供点零配件什么的,肯定不是难事。他们这些大厂子生产效率比小地方的厂子高多了,咱们怎么竞争得过他们啊。”
    “那也不能便宜了他们。”叶蔓语气冰冷,她的便宜不是这么好捡的。
    庞勇也不甘心好好的生意就这么轻易被人给搅黄了,他磨了磨牙说:“叶蔓,你有什么办法吗?你说,咱们干他!厂长的小舅子又怎么样,老子就不信弄不了他!”
    叶蔓被他这带匪气的话逗笑了,一笑,空气也没那么沉闷了。
    叶蔓缓了缓情绪,平和地说:“这门生意本来也不是什么太长久的买卖,庞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咱们的批发部可能开不了太久了。”
    庞勇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他捂住脸,语气有些闷:“我知道。叶蔓,老哥是跟着你才赚了这么多钱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我只是舍不得咱们店,舍不得大家!”
    这个店是他和叶蔓从无到有,一点一点建起来的,从选址到店里的装修家具,全是他们一点一点亲自置办的,花费了他们两年多的精力,没想到这么快就受到了冲击。
    叶蔓也有些伤感,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没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她扯了扯嘴角说:“我理解,庞哥,咱们也降价吧。他们能降,我们也可以,他们在咱们原价的基础上降低了17%个百分点,咱们就比原价低20%,取消以前的老带新活动,所有客户,无论新旧,一律优惠价,先稳住客户!你去安排一下,印个传单,争取明天就寄给所有的客户。”
    庞勇搓了搓脸,打起精神,有些犹豫:“所有的客户都要通知吗?就目前来看,甲天下目前只抢了咱们奉河市及其周边的客户,远的地方,很多客户都是托咱们给他们邮寄货物的,人半年一载都不会来奉河一趟,咱们要是不通知,他们也不会知道。”
    说到底,庞勇还是舍不得丰厚的利润。
    可叶蔓不这么认为:“庞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区别对待客户,这个事要被甲天下知道了,宣扬出去,咱们会失去所有客户的信任,得不偿失,不能因为小利而坏了名声。”
    庞勇拍了一下脑门:“好吧,是老哥短视了,听你的,我这就去安排。他们学咱们,咱们也反过来降价就是,看看谁抢得过谁,大不了大家都不赚钱了!”
    庞勇气愤地拿着钱,开着车子跑去了印刷厂。
    叶蔓的心情却并没有好转,价格战一时可以拿回客户,不至于让所有的客户都被甲天下抢走,但长期打下去,对双方都不是一件好事。可战争已经挑起,不管是她,还是奉河市电视机厂厂长的小舅子,都不可能轻易退缩,因为市场就这么大。
    叶蔓自己是没关系的,甚至于庞勇也没关系。他们俩已经赚到了很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现在不干了,也不愁将来,就像庞勇说的那样,就是躺着吃利息都够用了。但现在家电零配件是红星电视机厂最主要的盈利来源,甚至可以说是厂子里唯一的盈利来源,厂子受不了这个冲击。
    身为曾经的红星人,她必须得为厂子考虑考虑,所以她得尽快通知红星那边,趁着他们这边还能支撑一段时间,早日考虑厂子的出路,这样好歹有个缓冲期。
    叶蔓去了邮局,打电话找刘厂长。
    刘厂长还以为叶蔓又是来催货的,马上笑道:“小叶啊,货最迟明后天就给你们送过去。”
    叶蔓叹气:“刘厂长,我今天不是催货的,是有个情况要向你反映。奉河市火车站对面出现了一家新的家电零配件批发部,一上来价格就比我们批发部低了好几个百分点。”
    “那怎么办?影响了你们批发部的生意吗?”刘厂长马上紧张起来。
    叶蔓安抚他道:“短期内应该还好。不过这个店的幕后老板来头不小,是奉河市电视机厂厂长的小舅子,还有没有其他关系就不知道了,他能从省城各家电生产厂那里拿到足够的零配件,至于价格,现在还不知道,但他已经通过降价的方式拉走了我们不少客户,为了占据市场,我们也只能降价。目前老师傅批发部这边还能顶得住,不过要是价格一降再降的话,可能咱们的进货价就得再商量了。”
    刘厂长听说了这个消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给叶蔓。他皱着眉,苦恼地说:“小叶,不是厂子不肯给你更便宜的价格,实在是厂子要养这么多人,负担很重。”
    叶蔓近乎冷漠地说道:“我理解,刘厂长,如果打到半途,大家都停手了,价格稳定在一个区间,那自然是最好,少赚一点批发部也会坚持。但如果这么一直打下来,打到出货价左右,那我们只能关闭批发部了,也请你理解我们。”
    她不可能一直为红星兜底,她也没那个能力。
    现在摆在红星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提高生产效率,降低成本,增强产品竞争力。第二条就是转型,换其他行业做。
    短期内,老师傅批发部还不会关门,能够留几个月到一年左右的时间给他们考虑。
    挂断电话后,刘厂长立即叫人喊木科长。
    木科长匆匆赶来,看刘厂长脸色很难看,连忙问道:“刘厂长,发生什么事了?”
    刘厂长吐了口气,颓废地坐下说道:“刚才小叶打电话过来,说奉河市里出现了一家新的家电零配件批发部,降价抢他们的客户。小叶让咱们厂子也降出货价,可,别人不清楚,木科长,你是知道的,咱们厂子负担这么重,再降价就没多少利润了。”
    木科长也没想到好好的形势,一下子就变了,说变就变,一点给人缓冲的空间都没有。
    他定定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刘厂长,咱们怎么办?”
    刘厂长一时半会儿也没主意,摁着额头说:“你让我想想。”
    现在这门生意可是关系着全厂职工的生计,顿了一下,木科长说:“刘厂长,不然咱们明天去一趟省城了解具体的情况。这电话里很多事情三两句话说不清楚。”
    刘厂长一想也有道理:“好,那咱们明天跟着老葛送货的车子去一趟。”
    ……
    次日,当葛师傅的车子停在门口时,庞勇几个连忙过去帮忙卸货,结果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干部。
    他不解地看着葛师傅。
    葛师傅连忙介绍道:“庞老板,这是我们厂子的刘厂长,对了,木车长在后面。”
    说话间,木科长满头大汗地从车斗上翻了下来。
    “刘厂长和木科长,幸会幸会,您们快里面请。”庞勇上前热情地跟他们握了手,领着他们往里走,还大声喊,“叶蔓,刘厂长和木科长来了。”
    叶蔓听到声音,赶紧出来,笑着将二人领进了办公室,又泡了茶端上来。
    庞勇跟他们不熟,而且外面的货也需要清点,他便说:“那叶蔓,你招待刘厂长和木科长,我出去忙了。”
    “好的,外面就麻烦庞哥了。”叶蔓笑着点头,等他出去关好门之后,叶蔓直截了当地问道,“刘厂长和木科长是为了我昨天说的事来吧。您们今天不急着回去吧,那咱们去看看对方的店怎么样?”
    不然还以为她为了压价,欺骗厂子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眼见了,也许能激起他们的危机感。
    刘厂长和木科长对视一眼,点头道:“行,那麻烦小叶你带个路。”
    “应该的,走吧。”叶蔓起身说道。
    她将二人带到火车站,离甲天下几十米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道:“刘厂长,木科长,我昨天才来过一趟,对方都认识我了。我就不过去了,在这边等你们,你们过去看看吧。”
    刘厂长和木科长点头答应。
    两人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一样,走过去就被一个小伙拉进了店里,一人手上塞一张传单,然后指着他们货架上各种零配件介绍,还说他们现在有什么什么样的优惠活动等等。
    全程刘厂长和木科长都没吭声。
    等出来跟叶蔓会合后,刘厂长终于开了口:“小叶啊,我看他们的价格距咱们的出厂价还有不小的距离啊,你昨天也说得太吓人了。”
    叶蔓直白地说:“并没有。刘厂长,以前因为我们老师傅家电做的是独门生意,没有竞争者,自然可以将价格调高一点,获取更大的利润,但现在市场上出现了强有力的竞争者,而且对方一上来就用降价抢我们的客户,我们不想丢掉市场,就只能跟上。今天我们已经跟各客户写了信,降价。以前我们的毛利是50%,后来搞活动,老客户激励计划,各自返还5%,今天再降10%,你算吧,就这么点时间,我们的毛利率已经只有30%了,以后肯定还会降,也不知道能坚持几个月。”
    她并不讳言,她以前赚了钱,这是她靠本事赚来的。刘厂长他们可能觉得她跟庞勇几个就分走了那么一大块蛋糕,但这块市场是他们做起来的,拿这些,她不觉得心虚。
    木科长点头附和:“确实降得蛮快的,这个甲天下这么瞎搞,就不怕赚不了钱吗?”
    “等把我们搞垮了,他们就一家独大了。他掌握了跟各大厂子的进货渠道,在市场上没有出现新的强有力竞争者之前,卖多少钱还不是他说了算,恢复原价,能够坚持个两年,他就能赚不少。”叶蔓淡淡地说。
    小的作坊根本争不过他的,因为他拿的货够便宜。
    这几家家电工厂是全省最大的家电工厂,在原材料成本和生产成本上,都能秒杀一众小企业。尤其是这会儿还有规定,像钢铁等各类金属这样的原材料,先满足国企,有剩余的才是私营企业的。
    刘厂长和木科长见她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答应回去想办法尽量降低生产成本。
    他们走后,老师傅和甲天下的价格战持续升温。
    七月初,甲天下知道老师傅给所有的客户都发了降价的邮件后,恼火得很,一下子又降价5%,压过了老师傅。
    这回叶蔓学精了,事先跟李大强说好,让他收到消息就告诉自己,因此当天就得知了甲天下降价的消息。
    她跟庞勇一合计,紧随其上,也再次降价5%。
    连连降价,搞得不少外地的客户都搞不懂是什么情况,纷纷写信过来询问叶蔓他们是什么情况,叶蔓和庞勇只得回信,简单说明了情况,并且表示,老师傅的价格不会比甲天下贵。
    双方这场价格战打得旷日持久。
    七、八、九、十这四个月,各家电维修个体户发现,这家电零配件市场上的价格是几天一个样,说不定晚几天买就能便宜好几十块钱,因此订货也没那么积极了。
    这种情况,导致双方的营业额都在下滑。叶蔓这边直接跌到了130多万,而且其中超过一大半都是林行在抚西那边的市场贡献的,否则营业额会更低。
    同时,店里的毛利润也在不断的下滑,已经跌到了十几个点,就比林行那边拿货的价格稍微高一点。
    价格战打到这一步,可以说是两败俱伤,大家的利润都在不断下滑,最后得利的只有个体户。
    但个体户真的得利了吗?未必,等老师傅关门了,甲天下肯定会涨价的。
    可已经被不断刷新的价格迷了眼的个体户们不会想到这点,他们只会想到可能明天的价格更低,大家都不囤货了,用多少拿多少。
    但就是这样,甲天下也不肯罢休,在11月的时候,忽然花大价钱在云中省电视台黄金时段播放了一段甲天下家电零配件的广告,明摆着是准备抢了叶蔓他们所有的客户,尤其是各偏远地区的客户。
    而且他们又降价了,如果老师傅再跟着降价,毛利润将跌到个位数。实际上扣除掉其他成本,老师傅家电批发部已经基本不怎么赚钱了,再跟着降价很可能就要赔钱进去了。
    庞勇拿着传单,进门就气炸了,直接将传单拍在了桌子上:“欺人太甚,我就不信了,这样他们还能赚多少钱。损人不利己,他们图啥啊?”
    “图什么,图彻底打垮我们。”叶蔓接过传单,倒是越做越精美了,纸张光滑,颜色鲜艳,还有铺天盖地的广告,老师傅没法再跟甲天下打下去了。
    这下叶蔓确定了,他们的拿货价肯定是比老师傅低的,不然甲天下不敢这么玩。
    庞勇看着仓库里堆积的货,苦笑:“叶蔓,咱们的店要关闭了吧!”
    叶蔓点头:“不着急,还没亏本呢,虽然他们拿货价比我们低,可他们这样大肆做广告,发传单也是要花钱的,长久下去,未必顶得住。咱们就算退也要体体面面地退出去,给他个教训。咱们这几个月可是没赚多少钱,得从他们身上捞点回来。”
    庞勇激动地看着她:“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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