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许垂露才反应过来苍梧是在同自己说话。
    她愕然道:我我换药?可是
    正在此时,窗外忽地翻进一道人影,是在外探查一夜此时方归的风符。
    风符听两人对话,想是许垂露不善于此,便替她解围道:还是让我来罢,许姑娘是闺秀才女,哪里懂这些?
    许垂露微微一噎,又看一眼萧放刀,心道这人还真是备受关照,就连这种小事都有人抢着做,这让她产生了一点莫名的怨气。
    于是许垂露格外体贴地温和一笑:没事,我来就行。
    风符不知此人怎么变得这么快,但也没在这无关紧要的事上多作坚持。她回身关好户牖,将此行发现及时托出。
    宗主所料无差,玄鉴果然就在庄内。
    萧放刀抬眼道:她在何处?
    叶园,檐雀居,确切说来应该是何二小姐的闺房。
    玄鉴知道自己不是来做客,而是被软禁的。
    她也知道,她可以轻易逃出叶园,更可以挟持何至幽喝令她放自己离开。
    但她不曾这么做。因为她的职责是保护宗主、保护绝情宗弟子,还有保护自己。
    知晓盼天原比武之事后,何至幽及时出现,邀她入庄。
    她没有理由拒绝对方的邀请这一战事关生死,正是她与其它弟子回到宗主身边的时候。
    何至幽为他们妥善地安排好了一切,数十名弟子以脚夫身份被安置在内院,除了何至幽与其仆从,庄内其他人皆不知晓他们的真正来历。玄鉴则因女子之身和年纪之故被带到叶园,与何至幽同住。何至幽不防备也没有为难自己,只当自己是一位年纪相仿的远方来客。反倒是她因赤松镇之遇对她警惕万分,始终戒备少言。
    腊月十五那天,由何至幽相助,玄鉴与其余弟子混在数目众多的无故门弟子之中,只要叶窈下令,他们便会立即杀出。
    可是,何至幽化解了这场厮杀,正如她承诺的那样。
    玄鉴本该及时赶去萧放刀身边,但因那份承诺和思忖不透的疑惑,她还是回到了檐雀居。
    昨日事务纷杂,何至幽一夜未归,直到此刻,她才听到得意悠悠驶入的声音。
    何姑娘。
    这是数日以来她对何至幽说的最和善也最真诚的一句话。
    现在你总相信我无意加害你与绝情宗了吧?少女脸色苍白,显然是劳累无眠所致,声音却仍是愉悦的。
    玄鉴点头道:先前是我妄加揣测,实乃小人之心。
    总之,你信我便好。
    玄鉴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何至幽仰首看了她一阵,半晌,阖目笑道:因为你是个善良耿介之人,这种人少见又讨人喜欢。
    玄鉴一愣,面有羞惭之色。
    她极少被人这样夸奖,宗主性情淡漠,对她严厉教导居多,风符水涟视她如妹妹,纵是夸奖也多有鼓励玩笑之意,同门弟子因她严肃性格从不当面评价她什么。她深知不骄不伐、戒满持盈的道理,但眼下自谦又显得愚正过头,于是她略有些不自然地回应道:你也也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露啊,其实你内心是个战损控。
    第103章 .招亲之定
    此言令何至幽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然而她却摇头道:施恩不求偿者才是好人,我可不会这么傻。
    玄鉴闻言,心中反倒安定几分, 遂顺着她的话问道:何姑娘想要何种报偿?
    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何至幽缓缓道,这对你而言,既不危险也不难办, 但对我来说实为多年夙愿, 至关重要。
    玄鉴听她说得恳切, 心中不免紧张,以何至幽的身份, 所求必非易事, 岂会有自己做来简单的事?
    你不妨直说,只要我有一试之力, 必定尽心而为。
    何至幽又笑:看来你虽然耿介, 却不至愚蠢,还知晓要问过之后再考虑, 没有一口答应。
    玄鉴知她是在奚落自己的谨慎,但轻许承诺有违她行事准则,眼下也只能承认:是,我有自己的顾虑, 但报答之心也决计不假。
    我要你在参与下月的比武招亲, 并且取胜。
    ?!
    玄鉴愣怔片刻,后退一步。
    面前少女坦然道出自己的诉求,她却如闻惊雷, 这反应甚是失礼。然而她不能不惊,此事关乎何至幽终身大事,更关系到各派利益, 她私下找到自己,岂不是有失比试公允?
    不、不对,是否公允不是她现在该关心的事,何至幽要她取胜的意思是
    我不愿嫁人。
    何至幽的声音依旧轻柔和缓,但她坚执的目光却为之镀上一层冷霜。
    玄鉴若有所动,双手捏紧了袖口:这是唯一的办法么?
    不是。何至幽笑道,比如,若我死了,当然也就不用嫁人了。
    玄鉴仍不明白。
    她自幼为李拂岚收留在明离观,早已断绝世俗之念,对红尘中婚姻亲缘的了解亦是空泛而模糊的,她难以评判嫁人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但何至幽若是不愿,当日为什么不以何成则之死推脱此事,反倒要让招亲如期举行?
    玄鉴皱起眉头:我还是不
    然后,何至幽忽地摘下了假面。她面上一怔,却没有移开目光,因为弗敢直视才是更大的冒犯。
    那张脸上一半是如雪肌肤,另一半是深红烧伤,纯真的莹白与凄惨的艳丽共生并存,令何至幽身上多出一股近鬼非人的气质。
    这副面容与她当日所见相似而不同,二者究竟孰真孰假?
    不忍之心与怀疑念头反复推挤、僵持不下,玄鉴两眉锁得更紧。
    何至幽没让她的困惑持续太久她引玄鉴的手贴覆上自己的左颊,凉而绵软的非属皮肤组织的触感令她下意识想要收手,对方却加重力道,迫她按抚这片疤痕。
    玄鉴终于意识到什么,猛地缩回了手。
    你的伤是假的?
    何至幽抬眼睨她:我猜你方才一定在想,既然不想嫁,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只要我坚持,谁又能逼迫我?
    不,玄鉴。她拿起膝上的沉重金面,我不会做离经叛道的敛意二小姐,也不会做违抗母亲心意的女儿,我不希望他们将这视作任性自私的胡闹。我要一切如常进行,唯让结果稍有偏移。在我与左书笈年幼时,两家便有口头婚约,后因我毁容,左家始终回避此事,父亲亦不再提这句戏言。直至现在竹风虽有意让两派联姻,左书笈心中却未必愿意。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需要朋友。何至幽向她投以专注而真诚的目光,十余年来,我从没有朋友。这些话,我亦只对你一人说过。
    玄鉴心绪纷乱,她知道了何至幽的秘密,这或许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是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结果,那场大火发生时她应当还不及十岁,又是怀着何种心情做出这样的伪装?若真被她视作朋友,自己否有替她分担之责?她说不想嫁人,那么她想做什么?
    玄鉴长叹一口气,又问:招亲结束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原来你真的不明白。何至幽有些惊讶,又有些羡慕,当然是成为庄主,接过二叔的权柄啊。
    可你本就是敛意的主人
    世上没有本就如此的事。她打断道,若非父亲逝世,岂轮得到二叔当盟主,若非兄长与二叔皆死,这位置谁会让我来坐?
    玄鉴一滞,竟无法反驳。
    何至幽敛去戾色,垂着眼缓声道:那场意外虽令我此生不能行走,却让我明白何家二小姐与敛意少主的高下、亲疏、好歹之别。我不想做被牺牲的那一个。
    你
    玄鉴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何事,但何至幽话中委屈感伤并非作伪,如果只是赢过一场比武,又不损及旁人,助她一次未尝不可。
    你打算让我什么身份参与招亲?
    自然是绝情宗弟子的身份。
    玄鉴忖了忖:那么,此事需要得宗主首肯。
    何至幽并不意外:理当如此。只是,若她不同意呢?
    我会尽力争取。
    何至幽轻轻嗯了一声,换做旁人说一句尽力,其中定有敷衍推诿之意,但玄鉴这么说,她是全然相信这二字的分量的。
    她目送这位年轻的朋友走到门口,又见对方踯躅着扶门回望
    你何以笃定我能赢?他们皆是各派俊杰英才,我并无十足把握。
    因为你是萧放刀的徒弟。
    何至幽答得从容。
    玄鉴闻言,不像先前那样谦逊羞惭,面上竟浮出淡淡的欣悦自豪之色。她对何至幽拱手一礼,阖门离去。
    风符向三人着重描绘了昨夜玄鉴被困空舍、郁郁寡欢的凄惨情状,谁料说到一半,正主便全须全尾、神采昂然地回来了然后就沉稳冷静地向萧放刀提出了那个惊世骇俗的请求。
    众人一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最受震撼的要数许垂露,她想不到短短数日未见,玄鉴竟然学会了早恋,且对象还是敌方态度不明的二小姐,这委实太可怕了。
    然而,身为长辈,她不能对青春期少女的初次心动表现出过多惊讶,遂按捺心中痛惜,严肃道:你真的要娶她么?
    许垂露此问一出,其余几人顿时向她投来惊恐目光,比闻玄鉴所言时更甚几分。
    玄鉴亦惶然道:许姐姐,你在在说什么?她是要我帮忙取胜,以年纪之故暂缓亲事,将来再寻机废止婚约,毕竟我不可能真的行嫁娶之举。
    啊,哦。许垂露脸色渐僵,是这样啊。
    救命,只有她一个人会错意了么?大家都这么迅速地理解了何至幽的计划吗?自己的想法有那么天方夜谭吗?
    萧放刀复杂地看她一眼,对玄鉴道:先让苍梧看看你是否中毒。
    玄鉴微怔,显然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苍梧查验一遍,摇头道:没有用毒痕迹。
    萧放刀凝眉不语。
    何至幽的目的居然在此。
    借绝情宗之名抵抗武林盟其它势力与叶窈管束,这固然可以将矛头指向绝情宗,但对敛意而言风险不可谓不大,这位二小姐竟不惜借敌反友,只为将权力收揽己手。
    她选择玄鉴实在高明。玄鉴身份鲜有人知,即便扮作男子出现亦不会有人质疑,且她武功从未示人,在这种点到即止的比武中有莫大优势,更重要的是她的性情,玄鉴仁敏赤诚,所应之事必全力为之,这才让何至幽可以放心地把赌注放在她身上。
    她是何时注意到玄鉴的?彼时亲至赤松,是否就是为了挑选、考校这枚棋子?
    此外,她敢不加丝毫牵制就将玄鉴放回,是不惧怕萧放刀的诋毁,因为她的确不曾做任何妨害绝情宗的事。
    萧放刀几乎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请求。这是何至幽为他们找的化解干戈的唯一出路。
    玄鉴,你欲为之事,我不会阻拦。她淡淡道,何况,这并非坏事,而是一次珍贵的历练。你不好与人交手,但擂台比武不以杀伤为目的,反令你少些顾忌,可专心体悟各家武学之异。
    玄鉴喜道:多谢宗主。
    不过,何至幽不能什么都不做。萧放刀漫声道,你要从她手中得到此次比武名册,姓名出身,越详尽越好。
    玄鉴点头:是。
    许垂露忽而在旁补充:还有住址,这个尤为重要。
    玄鉴虽然不解,却仍旧道:好。
    玄鉴要去答复何至幽,苍梧以萧放刀需要多加休息为由把药匣和风符一并带走了,屋中便又只剩两人。
    许垂露的心思仍在那两位少女身上,她虽未反对萧放刀的决议,心中却也算不上赞同。
    宗主为什么不将何至幽的危险之处告诉玄鉴,这样她不会吃亏么?
    萧放刀瞥她一眼:若有一人无凭无据忽然告诉你,我是乃大奸大恶之徒,你会相信么?
    当然不信。许垂露不以为然,但她们才认识多久,怎能与你我相提并论?
    萧放刀又道:那么,若有人说我打算娶你,你也是不信的了?
    许垂露呼吸一窒。
    这是在干什么?!
    萧放刀究竟是在讽刺她先前姬眼看人姬的愚蠢发问还是在暗示些什么?
    第104章 .美人出浴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 萧放刀便泼来一瓢冷水。
    何至幽的请求如何荒诞,那也是她亲口所说,们的评价如何合理, 那也不及玄鉴亲眼所见、亲身所感。
    许垂露:道理都懂,但是你举这个例子是为什么呢?让人很难不多想。
    萧放刀见她神情不属、又不答话,稍稍缓了语气:你对此事反应颇大, 且这两日魂不守舍, 行止说话也恍恍惚惚, 是有心事?
    有吗?
    不想说便罢了。
    许垂露:不是不想说,是怕你这个伤患承受不住, 这都是为你好知道吗?
    她收了绮念, 摇头道:这个之后再同你讲。昨日周渠、俞中素、风符先后出现,是否有何至幽推波助澜?她当真是为帮们么?
    何成则想要死在昨日的比试中, 想何至幽也知道这一点, 那一战胜负未知,而她的筹谋必是在那之前。萧放刀挑眉看她, 如果昨日死的是,这群人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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