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攸答:“徐公子一切都好,有您的嘱托,窦将军会照看他,不会让他被人欺负的。”
    裴郁淡淡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钟攸却忍不住看他。
    裴郁脚下步子不停,声音也淡:“想说什么?”
    钟攸迟疑了下才开口:“当初徐公子能提早出狱明明是您出了力,要不然光靠那位裴世子能起什么作用?为什么您什么都没说。”
    “还有徐将军,当初要不是您派人,恐怕徐将军的尸首都不一定能找回来。”
    以前也就算了,现在徐姑娘都要和离了,他都有些看不懂主子了,这种时候不应该让徐姑娘直接知道他的心意?还有他为她做的一切?
    裴郁闻言却依旧没停下脚步:“没必要让她知道。”
    直到钟攸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裴郁忽然停步。
    他透过伞面往外看,大雪纷飞,仿佛这世间都变得干净皎洁起来。
    他忽然想起初见云葭那日,那是一个璀璨的春日,春光烂漫、百花正好,她踩着阳光逆着光朝他走来,俯身弯腰想伸手扶起他。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温暖和美好。
    可太过美好的东西总让人害怕失去,所以他像野兽一样吼了她。
    对他而言——
    云葭是神女,是高悬于九天的月亮,卑劣如他岂能触碰皎洁圣洁的她?
    他没再看。
    重新垂下眼眸往外走。
    马车早已备好。
    裴郁不会骑马。
    大家族的少爷都会有人专门教授他们骑术,可裴郁从小就无人教他骑马,所以平日出行,他都是坐马车,刚要登上马车就看到裴有卿披着一身灰鼠皮大氅从远处策马而来。
    他脚步一顿,漂亮阴郁的桃花眼也立刻眯了起来。
    不知是不满,还是迎面风雪太大。
    裴有卿是近了才看到裴郁,刹那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太久没见这位堂弟,虽然如今他们都入朝为官,可比起裴郁现在三品大官的身份,他这个七品翰林官实在不够看,平日的早朝,他是没资格去的,也就只有一月一度的大朝会才能入朝聆听圣训。
    翻身下马后,他问裴郁:“阿郁,你怎么在这?”
    裴郁没理他。
    淡淡瞥了他一眼就打算掀帘进去了。
    可裴有卿病急乱投医,还在问:“你看到你嫂嫂了吗?家仆说她来了报德寺。”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出嫂嫂的时候裴郁冷下的脸。
    裴有卿今日忙了一天。
    柳氏没事,孩子也算是安然无恙,可母亲却因此更加责怪云葭了,不仅不肯让柳氏走,还说要亲自教养孩子,一边是母亲,一边是云葭,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竟跟裴郁诉起苦:“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只是犯了一个错,云娘就要舍弃我,还有母亲,明知道我跟云娘还在闹别扭,她不帮我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还要阻挠我们?”
    他是真的累了,精疲力尽低下头哑声说道:“阿郁,你说我该怎么办?”
    若让旁人看见裴有卿此时的模样,恐怕都该吓到了。
    裴有卿出身名门,跟裴郁不同,他从小就被赋予了希望,而他也不负家族希望,从小就出类拔萃,性格温和谦逊,样貌也是万里挑一,就连科举,当年也是一举夺魁。
    现在进了翰林院也深受大学士的喜爱。
    可此刻他却衣衫凌乱,眼眶微红,哪还有平日那副整洁干净的模样?
    他并没有想过裴郁会回他,自己这个堂弟从小就阴郁孤僻,无论对他好还是不好,他都是一个样。
    可就在他抹了把脸准备进去的时候,忽然听裴郁开口了——
    “那就和离吧。”
    “什么?”裴有卿没听清。
    裴郁刚想再重复一遍,忽见远处亮起火光,紧跟着寺庙内传来尖叫和跑步声。
    看着那个方向,他想到什么,猛地变了脸。
    甚至不等裴有卿反应过来就疾跑进去。
    第4章 重生
    云葭睁眼醒来,入目是一方秋香色的织金罗帐,有些眼熟,也有些陌生,她怔怔看了好一会,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身上有些酸痛。
    但并没有失去意识前的灼烧感。
    抬起胳膊看了一眼。
    身上穿得是一套鹅黄色的中衣,露出的胳膊皓白无双,没有一点灼烧的痕迹,也没有疤痕。
    云葭蹙眉。
    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大火已经从裙摆一路燎到身上了,那时她刚喝过追月送来的安神茶,身体正软惫着,没什么力气去挣扎。
    或许也有懒得去挣扎的心思。
    活着还是死了其实对她而言都挺没意思的,她在人世也没有什么特别留念的东西,父亲走了,唯一的弟弟经历过挫折也已经长大了,想必即便没有她,他日后也能活得很好。
    既如此。
    死了也就死了。
    所以云葭最后也就没再去挣扎,任大火一路撩到身上,最后被疼痛折磨得昏了过去。
    可现在……
    为什么她身上没有一点大火过后的痕迹?就连手腕上那条疤痕也不见了。
    那是她嫁给裴有卿后第二日给陈氏敬茶时留下的。那日陈氏没握住她递过去的茶摔在了地上,她被热水烫伤了手背,还被锋锐的瓷盏碎片划破了手腕,烫伤的痕迹最后用了宫中的御药去除了,可那条疤痕却像是长在了身上,怎么去都去不掉,像可怖的蜈蚣。
    云葭平日都习惯戴手钏遮挡那处的疤痕。
    此时手腕并无手钏。
    她蹙着眉尖去抚摸平滑白净的手腕。
    帘子在这个时候被人挑了起来,漏进外头的光,云葭循声看去,见进来的居然是惊云。
    惊云也看到云葭了,她本来垂头丧气,一脸颓容,忽然看见云葭醒了,还有些震惊:“姑娘?”她不可思议地出声,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不等云葭说话她又凑近一看,透过那薄薄的一层帷幔,确定云葭是真的醒了,她一扫脸上颓容,惊喜道:“姑娘,您终于醒了!”
    她说着转头往外边喊,告诉外边的人姑娘醒来的消息,又赶忙把面前的帷幔拉到金钩子上,眼巴巴看着云葭问她渴了没饿了没?眼见云葭看着她一言不发,惊云又目露担忧起来:“姑娘,您没事吧?是不是还不舒服?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孟大夫过来。”
    她说完又要往外去喊人,被云葭握住手腕。
    “我没事。”云葭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惊云吓了一跳,等云葭松开手后连忙去倒了一盏热茶,然后就眼巴巴蹲在床边看着云葭。
    云葭没有立刻出声。
    而是接过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面前的惊云以及现在所处的环境。
    刚才只顾着看身上的疤痕倒是没有去看别的,现在看了不由有些心惊,这屋子的装扮和她闺中时一模一样,怪不得她刚才觉得那罗帐眼熟。
    她待字闺中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秋香色。
    还有惊云。
    看着明显要年轻许多,而且她喊她“姑娘”。
    嫁给裴有卿之后,惊云便随着裴家人喊她“少夫人”,后来即便知道她要跟裴有卿和离,也是喊她“主子”,姑娘这个称呼只有她在闺中的时候,她才喊过。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即使是云葭也有些闹不明白了,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可云葭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呢?她紧握着手里的茶盏,喝了口茶后,试探性地问惊云:“我怎么了?”
    “您不记得了?”
    惊云呆了一下,倒是没有太多反应,顺着云葭的问话说道:“您昨日突然晕倒了。”
    想到昨天的情形,惊云就有些后怕,她眼里重新蓄起两汪泪,还有对裴家的责怪:“裴家那些人真不是东西,还有那位裴二夫人,家里还没出事呢,他们就急忙忙要跟我们撇清关系!”
    “当初奴婢真是瞎了眼了才会觉得她是好人!”
    她素日也是沉稳冷静的性子。
    作为云葭身边的大丫鬟,她每日要替姑娘面对许多人,自然得沉稳,此刻却口不择言,一边说还一边掉起了眼泪。
    云葭听她这么一说便明白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了,虽然震惊,但如果她真的回到了过去,那么现在她应该是回到了要跟裴家退婚的那个时候?
    心脏突然快速跳动起来,咚、咚、咚……
    “姑娘,您没事吧?”惊云自然没有听到云葭的心跳声,但她看到了云葭突然的变脸,以为她还在想昨天裴家登门说的事,她的眼睛更红了,也怕云葭出事,她哽咽着说道:“奴婢让人去请孟大夫过来。”
    她说着就要起来,却被云葭再一次拦住。
    “……不用,我没事。”
    即便有事,那也不是大夫能看出来的。
    她现在还不能确定现在是什么情况,做梦吗?还是……她真的回到过去了?
    可这怎么可能?
    ——太荒诞了。
    虽然云葭曾经也看过不少奇异怪谈的小说,知道这世上之事无奇不有,她看过的那些书中,有人进仙山与仙人下棋,下山的时候已经过了百年,也有那种鬼魂附身,甚至还有人鬼结合的,可那毕竟是书,她也从未想过这些会是真的。
    云葭心里正盘着思绪,又有人进来了。
    她循着声音看了过去,见来人是同样要年轻许多的追月,以及……一位妇人。
    在看到追月身边那位妇人的时候,云葭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手中的茶盏一时没握稳,幸好她刚才因为醒来太渴喝了不少水。
    要不然就刚才那么一晃动,只怕她现在身上这条锦被都得湿了。
    云葭仍旧握着那只白瓷画荷花的茶盏,纤长白皙的手指绷得很紧,不等那位妇人近前,她已看着她哑声喊道:“……罗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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