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立压根想不到她死脑筋的哥哥,被林亚伦说了一顿以后,就忽然开了窍,在正月十九这天,和宋岩菲正式处起了对象。
    她今天一天在单位都忙得团团转,机械常识汇编手册已经开始在厂里正式推广,复印了几十本,厂里做相关工作的技术员都领了一本,今天好些人来向她请教问题,工会的孟小蔓又来和她商量课时表的安排。
    到傍晚的时候,忽然程厂长的助理来通知她,让她去一趟程厂长办公室。
    听到是程立明找她,爱立还有些意外,因为她的工作一直都是对接的陈主任和齐部长,从来没有直接向程立明做过工作汇报,怎么会忽然找她?
    沈爱立有些疑惑地跟在这助理后面,到了程立明的办公室,程立明很客气地让她坐,然后问了几句汇编手册的事,爱立立即将最近的进展,和他汇报了一下。
    等她说完,就听程立明道:“你这次的想法很好,如果能按预期落实下去,大概率能将我们单位技术员的业务能力,提高一个水平。等回头,我向厂里给你申请一笔奖励。”
    领导说要给她奖励,爱立忙道谢。
    就在她以为事情聊得差不多,她可以走了的时候,忽然听到程立明和她提起了朱自健和马鑫朵的事。
    “沈同志,前头的事,我也听我爱人说了一些,确实是朱自健夫妻俩做的不对,但是现在朱自健已经坐牢去了,马鑫朵也因为恶意造谣污蔑你,被派出所的同志教育了,你看,是否能退一步,将剩下的事,私下里解决?”
    剩下的事?剩下还有什么事?爱立很快想到了药粉的问题。
    见她不吱声,程立明又试探着问道:“我们也知道,朱自健夫妻俩的行为对你造成了严重的困扰和伤害,他们愿意给沈同志一笔赔偿,不知沈同志你意下如何?”
    她意下如何?当然是不如何!
    爱立故作思考了一下,才回道:“程厂长,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这件事已经交给派出所处理了,后面怎么处理,是他们的事,我个人怕是无权过问。”
    程立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隐晦地道:“沈同志,我爱人先前托人去打听了,说是这次的事情,市里公安局也介入了,所以我爱人想私心和沈同志沟通一下。”
    程立明前两天就托人去派出所问了,那边说是市局的江副局长对这个案子很是重视,叮嘱他们要秉公办理,程立明立即就察觉出这里头的不对来,又花了钱去打听,才隐约得知,这个案子大概关涉到江局长的朋友了。
    这个案子除了朱自健和马鑫朵,另一个关涉人就是沈爱立!
    程立明这才找了沈爱立过来,希望能够私下调解,让江副局长那边高抬贵手。这事他原先并不想管,但是妻子一向很护着朱自健这个弟弟,在家里又是哭又是闹的,程立明没有办法,只得应了下来。
    眼见沈爱立不愿意拿钱和解,他又退了一步,希望能为朱自健和马鑫朵争取到和沈爱立沟通的机会。
    只要沈爱立愿意沟通,在程立明看来,后面的事情都好办。
    但是很可惜,沈爱立并不愿意配合他,平静地开口道:“程厂长,实话说,这是我和朱同志.马同志的私事,不知道您是以家属的身份,还是领导的身份,来和我沟通这件事?”
    程立明一窒,“自然是家属。”
    沈爱立点点头,“那如果是这样,我觉得这件事没有沟通的必要,派出所已经接案了,后头的流程不是我这种平头小百姓能插手的。”
    这是隐晦地说他仗势欺人,程立明面上有些不自在,但是一想到家里的情景,仍旧硬着头皮道:“沈同志,我爱人为了这件事,几夜都没睡觉,父母也愁碎了心,一下子老小,实在是再禁不住了,你看……”
    沈爱立打断他道:“程厂长,当初食堂中毒事件以后,我连食堂都不敢进去,我的家人得知我差点被下药,他们也害怕的夜不能寐。”
    顿了一下又道:“而且,我想我和朱同志的矛盾,您并不是今天才知道,但在今天之前,您并没有为朱同志的事,找我谈过一次话,我想个中的原因,是因为您不会以厂长的身份,来插手员工之间的私事。”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一次,马鑫朵在外面乱造谣污蔑她,程立明会不知道吗?他明知道朱自健偷盗财物的事是实打实的,和她并没有关系,他也没有出言制止,现在人家闹上门来找她麻烦,她报警想寻求一个公道而已,难道就防着程立明什么事了?
    那这也不是她该考虑的。
    程立明自然明白沈爱立话里的嘲讽。他为什么先前没有插手,而现在插手了,因为先前没有损害他自家的利益,别人的痛苦或困扰.惶恐,和他并没有多大干系。
    到沈爱立出办公室的时候,程立明还是不死心,和她道:“沈同志要是什么时候改变了想法,可以过来找我。”
    沈爱立笑笑,并没有说什么。她觉得程立明这句话里隐含威胁,她都说了不会改变主意,他却笃定她会改变主意一样。
    从程立明的办公室出来,爱立立即就回到机保部,把程立明让她私了的事,和齐部长说了一下,齐部长道:“你按规矩办事,程立明那边说什么,你都别管,要是有什么难处,你随时和我们沟通,我带你去找徐厂长。
    “谢谢部长!”
    齐炜鸣笑笑,“去忙吧!还有一会就得下班了。”
    爱立忽然想起来,她今天早上和森哥越好了,晚上一起去江珩家吃饭,本来是准备昨天去的,但是昨天早上,铎匀出门的时候,问森哥去看了长江大桥没,森哥就忽然来了兴致,要去看桥,还和她说,这是“万里长江第一桥”。十年前刚建好的时候,他们看到报纸上的新闻,都觉得很震撼,一直想着有机会去看看。
    怕让森哥等久了,爱立快速地把剩下的工作处理完,到点就收拾了东西,往大门口去。
    远远地就看到森哥已经等在门口了,手里提着糕点和水果,忙跑了过去,“森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谢林森笑道:“在供销社买好东西以后,看你还有十分钟下班,就过来等了。”
    半个小时以后,俩人按照樊铎匀给的地址,到了白云巷子第十六号,江珩的妻子丁雪云来开门,看到是爱立和谢林森,立即笑道:“阿珩早两天就说你们会过来,昨天你们没来,我就猜大概是今天了。”
    爱立和谢林森忙喊了一声:“嫂子好!叨扰了。”
    丁雪云忙让俩人进来,“你们跟我还客气什么?前头阿珩还说,爱立和铎匀最近估计在忙着婚宴的事,预备等你们办了婚宴以后,再去你家坐坐,不然我们早过去了。”
    沈爱立忙道:“是我和铎匀考虑不周,应该早些来看嫂子和江哥的。”
    丁雪云笑道:“哪天来都一样的,嫂子都欢迎的很。阿珩应该也快回来了,你们先坐一会,我去厨房里给大姐帮帮忙,很快就能吃饭了。”
    爱立和谢林森刚坐下,江家的孩子就抱着一个足球过来,拉着谢林森陪他踢球,爱立忽然想起来在申城的时候,那个法国记者给她和小乔乔拍了一张踢球的照片,喊谢林森道:“森哥,明天我俩也去拍一张合照吧?”
    谢林森来之前,也有这想法,就是给安少原的事,搞得差点忘记了,此时听爱立提起,立即笑道:“行,你上午也不用请假,我们中午去拍,火车是下午的,来得及。”
    十几分钟后,江珩就回来了,还带了两样卤菜,笑道:“我就猜你们今天会来,带两个菜回来加加餐。”
    等洗了手,就告诉爱立他们,马鑫朵已经松口说了药粉的来源,明天他们再去查实一下,这事差不多就能够定性。爱立这才明白,怎么一直当隐形人的程立明,今天下午忽然会找她谈话来,原来是再不解决,派出所那边就直接定案了。
    江珩又问谢林森道:“明天回去吗?是去西北,还是回京市?”
    “明天下午去西北。”
    江珩忙道:“那一会让你嫂子给你准备一些干粮带着,你嫂子烙饼的手艺很好。先前段屿白过来,吃着都不肯走。”江珩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段屿白,说完想起来爱立也在,一时有些懊悔,忙岔开了话题。
    这时候,丁雪云端着菜上桌,晚饭很丰富,荤素各三样,加上江珩带过来的卤猪耳朵和卤牛肉,一共凑了八个碟子。
    等到八点半,爱立才和谢林森从江家出来。谢林森问她道:“先前段屿白来,没找你们麻烦吧?”
    爱立想了一下道:“麻烦倒算不上,就是铎匀看到他,不是很高兴,段屿白那边似乎又想给铎匀帮点忙,缓和下关系。”
    谢林森嗤笑道:“都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没有放下这心思,他也就敢在铎匀这边试探,到多美跟前,他吱都不敢吱一声。”
    爱立笑道:“他这么怕多美姐姐啊?”
    谢林森也笑了笑,没有告诉爱立,段屿白对多美,可不仅仅是怕。
    爱立又随口问道:“森哥,樊师长家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没听说有什么事,”顿了一下又道:“现在还好,过几年就难说了,樊原只要身体稍微差些,怕就是另一个境况,所以他想把铎匀留在京市。”
    爱立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铎匀对那边芥蒂很深。”铎匀不过十岁出头,就跟着姐姐到汉城来生活,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和多美姐姐也都成家了,更不可能陪樊原演什么祖慈孙孝的戏码。
    趁着这个话题,爱立把那套宝石首饰的事委婉地说了一下,“森哥,那套宝石首饰,既是你家太奶奶传承下来的,我想对于谢家家族来说,都有比较特殊的意义,我收的话,就不是很合适了,你还是带回去吧!”
    谢林森愣了一下,苦笑道:“是铎匀和你说的?”
    爱立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这么觉得,铎匀让我把想法和你说一下,他还说,你肯定能理解。”
    谢林森点点头,叹道:“行吧,就是那只镯子你得收下,镯子真是我送你的,我老早就想好了,我俩一人一只,你怎么都得收了。”他因为他把这个匣子送到爱立手上,这件事就算完成了,没想到他人还没走呢,爱立就反应了过来。
    爱立立即发现了他话里的漏洞,镯子真是他送的,所以那套宝石首饰并不真的是他送的?
    但是对于是谢镜清,或是谢老太太送的,爱立都没有兴趣知道,只是叮嘱森哥道:“那你带到军队里去的话,得保管好!”
    谢林森点头,“等我到了,就放到多美她们家去,你放心吧!”
    第225章 一枚古币
    晚上,程立明一到家,妻子朱子衿立即过来问道:“立明,怎么样,沈爱立答应和解了没?”
    程立明对上妻子期待的目光,一时有些于心不忍,但这事也没有办法欺骗她,只得如实回道:“没有,她说这个案子既然已经由派出所接手,怎么处理就是公安的事,她管不了。”
    朱子衿面上立即就有些失望,皱眉问道:“你和她说了愿意给赔偿的事没?多少钱我们都可以商量,只要是能把这事抹平就行,自健要是再多关个几年,出来都得五十岁了。”朱子衿想想就焦心的不得了,现在已经被判了十五年,再多四五年的,她八岁的侄子都成家了,孩子一二十年见不到父亲,以后还有什么感情可言?
    自健这一辈子算是毁了。
    程立明听到妻子这一段车轱辘话,心里有些烦躁,到底忍着耐心道:“说了,怎么没说,沈爱立完全油盐不进的,我看她这回是铁了心要给自健和弟媳一个教训,我厚着脸皮,好话歹话都说了一箩筐,她一点不松口。子衿,我看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朱子衿怔怔然地看着丈夫,嘴里嗫嚅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过了一会,像想起什么一样,试探着问道:“那如果我们答应,给她升职呢?”
    程立明一顿,耐心地和妻子解释道:“她现在已经是机保部的副主任,在徐坤明跟前都是挂了名的,不出几年,齐炜鸣的位子就是她的,她连我的面子都不给,自然也看不上我能给她的这点三瓜两枣的。”
    朱子衿见丈夫说的不似作假,叹了口气,“那怎么办?我们就看着自健和鑫朵关在里面吗?小旭怎么办?他才八岁呢!”
    程立明沉吟了会道:“弟媳造谣攀扯沈爱立的问题,应该不是很大,最多被教育和拘留十来天,主要是药粉的事,这事只能是自健一人应承下来,不能牵扯到弟媳,不然俩个人都进去了,孩子怎么办?”
    朱子衿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朱自健到底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里面关一二十年,朱子衿想想都觉得于心不忍,和丈夫道:“立明,不然我们再找找沈爱立吧?这回由我来出面,我们女同志之间门可能好说话一些。”
    程立明并不愿意妻子跑这一趟,但他也知道,妻子不走这一趟,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件事,想了想道:“那你去找她问问,子衿,要是实在不行,你也别闹得太僵了。这是在徐坤明跟前挂了号的人,不好闹得太难看了。”
    朱子衿点点头,心里却并没有把丈夫的话听进去。
    现在唯一能救自健的只有她这个姐姐,朱子衿盘算着,无论沈爱立提出什么条件来,她都会答应下来,先把眼下这一关过了再说。
    正月二十一,张扬给爱立送来了一封信,爱立接过来一看,是李婧文从京市寄来的,忙和张扬道谢,又让他大后天记得去吃喜酒。
    张扬笑道:“记得,我和金宜福.孙有良他们都约好了。”
    爱立笑道:“那就行,柏瑞也来吧?”
    “来的,来的。”
    等张扬走了,爱立才拆了信来看,婧文和她说了她们最近的工作,没有什么新的大任务,都是在旧机器的基础上再完善.改进,又说了一点她的担忧:
    “爱立,我觉得很奇怪,京市纺织工业局和纺织科学研究所极力争取,把我们从青市调来了京市,原意是希望我们研制出的机器,能够在京市的纺织工业领域最先投产试用,但是到目前为之,分配到我们手头的科研任务,可以说是没有的。但是关于‘突出政治,一通百通’的学习会议倒一场接一场,我想,学了政治,就不用学物理化知识了吗?”
    爱立看到这里,心里一跳,准备回头写信叮嘱婧文,不要说这种话,在她们看来,这可能只是一句普通的牢骚,但是在有心人眼里,你就是攻击现行的政策方针。
    接着往下看,见李婧文提了几句徐春风的事,“春风最近沉闷的很,和程攸宁是彻底不来往了,听说那边月底结婚。我和许姐劝了他几次,感觉道理他都懂,就是情感上估计还是要花点时间门,才能走出来。他这个人,除了程攸宁,一颗心都放在机器上面,这回差不多等于半个天塌了吧!”
    末了又道:“爱立,我们得知你结婚的消息,都特别为你感到高兴,你寄来的照片,我们都已看到,为了祝贺我们亲爱的爱立同志与樊铎匀同志喜结良缘,我们集资为你买了一床毛毯,估计会比信晚两天到,你记得去取。”
    落款是“想念爱立的婧文”。
    看到这个落款,爱立也有些想他们,那一段在青市和大家一起努力研制多刺辊梳棉机的日子,真是每一天都像溢着流光一样。
    正准备给婧文回信,序瑜敲了下办公室的门,进来和她道:“大后天需不需要帮忙的?要是需要的话,我前一天晚上陪你住吧?”
    爱立笑道:“你就别操这个心,后天记得去吃饭就行,我妈喊我回家去住,前几天,我妈妈把我奶奶和姑姑都从申城带回来了,家里忙的过来。”序瑜点点头,“那行!”又问爱立道:“朱自健和马鑫朵的事,江局长那边和你漏口风没?”
    爱立悄声道:“说是已经查到了药物的来源,如果查证是他夫妻俩购买的,并且知道用途的话,朱自健会被追加刑罚,马鑫朵也不会全身而退。”顿了一下又道:“前俩天程厂长为了这事喊我去了一趟他办公室,希望我能私下调解,我拒绝了。”序瑜眼里闪过讶然,“他还真出面了啊?他一向在朱自健的事情上,不都是做隐形人的吗?前头朱自健在厂里那么掀风搅雨的,他哪次出来管管了?现在轮到朱自健遭殃了,他出头了?”
    “他说他爱人担心的很,又说一家老小都为这事发愁,我想先前朱自健针对我的时候,我不也发愁?也就是朱自健那一回找的是小李,要是换个人,我还不定遭什么大罪。”爱立心里明白的很,她和朱自健闹到这一步,已经是不死不休,她要是对朱自健这种人动了恻隐之心,那真是把自己的命不当命了。
    而且,她看朱家人一点悔改的心思都没有,不然马鑫朵也不会在知道内情的情况下,还想讹人。他们朱家是专挑软柿子捏,以为把她欺负了,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序瑜和她道:“你这回可不能心软,你不想想,当时把你吓得,连食堂里的饭都不敢吃,朱自健他可不配做人。这回既然能找到证据,就让公安秉公办理,犯罪的是他,又不是你,程立明要是再来找你,你就去和刘葆樑书记说,这厂里可不是他一个人当家的。”
    爱立点头,“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正聊着,门卫过来说,门口有一位女同志找沈爱立,序瑜忙道:“你先去看看,我刚好也要去车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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