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月和子青瞧着二人可怜,也都忍不住上去劝慰。
    湘君倚在门上,任由这一团糟去,自己抬头瞧着门外。
    门外一颗老梧桐树被寒风吹得枝丫咔嚓咔嚓响,像是伴着风在哀鸣,耳畔充斥着哭声,她觉得有些寒冷,伸手拢了拢衣袍。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这老两口才消停,弓腰立在湘君面前问湘君讨要子娟留存下的首饰。
    湘君也懒得计较这些,让他们拉开匣子取走,顺口又道:“念着她跟我多年,就添三十两银子,你们拿回去吧。”
    子娟爹娘听了这只有三十两,立即拉长了脸,这三十两也就够他们买个穷苦媳妇,他们还指望着靠着子娟多吃两年好饭呢。
    老两口听过后,当下就给湘君跪下,哭得伤心:“老奴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没有了,就只剩下一个傻儿子,大小姐多可怜可怜我们吧。”意在多讨要些死人钱。
    湘君垂眼看着老两口,三十两能买头耕牛,算不得钱少,但见二人这般哭,也懒得多说,便吩咐惜月:“从我的库里抽再抽十两出来补给他们家。”
    老两口听来听去湘君只添十两,这未免也太少了,当下又继续哭到:“大儿子要娶妻,我们老两口又得了些病,求求大小姐莫怪。”
    湘君眉一拧,这是还要钱?可子娟要害她,她可没那么仁义,当下道:“一共四十两,你带了她的首饰回去,怎么的也有六十两,足够了!”
    老两口见湘君坚决,想必也求不下来,但心有不甘,老头嘴里便嘟囔着:“我女儿一条性命就四十两银子?”
    这方又拉开了匣子,子娟老爹看见匣子里的几样首饰,立马叫唤道:“当了这么多年仆人,怎么才这点子!也不知道被谁拿了去。大儿怎么娶媳妇哟!”又张这眼儿偷偷摸摸瞧湘君。
    子娟娘脸上肉一横,指着子青骂道:“四十两银子,才这么点儿首饰,你们把子娟当做什么了?她在这里没日没夜地服侍你们,如今她死了,你们就这样待她?”
    惜月听她如是乱扯,心头愤恨,顿时也骂道:“你女儿的首饰多,成天当这个当那个补贴家里,如今剩这么点儿也是对的,你看我主子做什么,难不成她还拿了你女儿的首饰?”
    子青上前一步喝到:“主子怜惜她在眼前照顾伺候多年,已经支了三十两银子来,又拿自己的钱多补给你们十两,你们不快谢过主子!”
    子娟爹瞪了惜月一眼,子娟娘又在一旁敞开了嗓子道:“你这丫头说话好生难听,我们又没说大小姐拿了子娟的首饰,只是问问又怎么了?何况子娟在这府中死得不明不白,做父母总不能不管吧!”
    湘君一直不说话,只立在一旁默默看着这老两口,她最怕那两封信在老两口那儿,因而一直等老两口在那里叫嚷,可眼见得两方吵得不可开交,湘君是再不能忍,将手中拐杖一砸,全场被镇住。
    她冷冰冰瞧了眼子娟爹娘,不管如何她也是侯府里的人,他们也真敢蹬鼻子上脸,当即朗声道:“她拿了你们家的酱给我下毒,死不过是因为自己怕我查出来,这谋害主子理当杀,如今我给了四十两银子,你二人竟还想贪多,若是如此,你只管扯了席子将她裹出去,这侯府里的一厘钱你都别想拿到!”
    子娟爹娘被湘君震慑一番,嘴里再不敢说,湘君站了一会儿,再没等到老两口多说什么来换钱的话,心头也有了数,想必那两封信不在老两口这儿,当下又吩咐惜月将她扶出去,待会儿将老两口子送出去就是。
    湘君方坐在榻上,就觉得头脑胀痛,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是谁拿了书信,也更不知道那个人将要怎么用那几封书信。
    ☆、第18章 疑心和发飙
    湘君忧心一整天书信的事,翻来覆去思索此事,却不知从何下手,临到日暮西陲,惜月才捧着酱罐子回来。
    她激动得起身询问,惜月只放下罐子在桌上,有些无奈:“是下了些重毒,许是要对您下狠手,也或许是自己寻死。”
    湘君又扑腾一声坐回凳子上,偏头看着那红沉沉的瓦瓮罐子,心也像那红沉沉的顿顿瓦瓮,这毒来得蹊跷,上一世的子娟总是少量放毒,这一世怎么就敢这么放这么大量的了?能接触到这毒的,可能有子娟爹娘,或是.......她又偏首看了眼立在一旁脸色苍白的子青。
    她垂下了眼皮,急不得,急不得,先莫说子青上一世忠心耿耿跟着她,就说若真是子青,她也更不能贸然处罚子青,她既然敢杀人取信,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信一旦公布出去,只怕让她今生一切又都百搭。
    “罢了,死了就死了,查不出来就不查了。”湘君像是认输模样,捋了捋袍子上紫堇纹绣,起步朝床榻上去。
    过了片刻,湘君又吩咐子青出去取些热汤来,她有些饿得慌,要填补填补。
    子青出去后,惜月从匣子里取了些零嘴儿来递给湘君,湘君捉了颗杏仁儿捏在手里,忽然低声道:“子青可有什么奇怪之处?”眼中深意瞧向惜月。
    惜月也愣了一愣后思索起来,这方才要启口,子青就端了热汤进门来,脸色也好了些,想是今日之事缓了一些,湘君倒是心思动了动,伸了手递过手里一把零嘴儿:“吃些零嘴儿,甭想子娟的事儿,天塌下来自有你主子顶着。”
    子青看着满手的零嘴儿摇了摇头,苦巴巴皱着眉头朝湘君道:“婢子吃不下。”
    湘君朝惜月使了个眼色,惜月立即明了,说了句:“你今儿一整天没吃了,我去再拿些过来。”说罢,又去匣子里抓了一把零嘴儿塞进子青手里。
    子青看着满手的零嘴儿,张了张嘴,眼泪珠子又啪哒啪哒直掉:“主子待婢子是真好。”
    湘君只让她别哭,惜月也跟在一旁劝着:“你先吃些,吃了去歇息,这儿自有我照顾着。”
    子青点了点头,湘君将热汤放在子青面前:“这汤你喝了吧,总归是给你打的。”
    子青又是红了眼圈,感恩戴德一番,捉着手里的一把零嘴儿嚼了,说了句:“主子赏的杏仁儿、糕点都好吃。”
    湘君指甲在锦被上轻轻一扣,这子青夸杏仁儿好吃?眸中依旧笑意冉冉:“那你就多吃些。”说罢,又瞧了眼惜月,惜月面上无痕,依旧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湘君倒是喜爱极了惜月这老实巴交的模样,什么事儿都是心头有数。
    又安抚了子青一阵子,这才让子青回屋子去歇息,子青前脚走,湘君就问惜月:“可有不同?”
    惜月也瞧了眼门外,有些凝眉思索状:“她是不爱吃杏仁儿的,吃一颗都叫难吃。”想了想又道:“这些日子也有些奇怪之处,倒也不见得多。”
    湘君又问:“什么时候奇怪起来的?”
    惜月想了想:“您摔断了腿后,她就有些奇怪,不过那两日咱们照顾你的病情都忙,也都没顾及,后来她也不奇怪了,只是偶尔一些小习惯不与以往相同。”
    摔断了腿后......不就是她重生之后?她变了,子青怎么也有些变化了?她手指在锦被上绕了几圈,又见子青进门。
    “什么事?”湘君抬手按了按惜月的手臂,又询问子青。
    惜月也懂湘君的意思,转过身来关切去扶子青,子青红着眼眶子,眼泪珠子又开始滚:“婢子怕,不知主子可能让婢子在这屋中暂歇两日?”
    是怕子娟啊!湘君点了点头,那屋中死了人,也不好让这两个姑娘赶紧回去住,不如就让他们先住下得了,她眼皮子底下,要想试人还是很容易的。
    一连两日子青做事都颤颤兢兢,湘君也不好多做试探,只如同往日一般关切罢了,私下里却让惜月托了李妈妈他们去查子青的家底子。
    两日后也就是学院考试,她也能再度出了这鸟笼子似的侯府。
    马车里的周黛黛依旧与她相看两相厌,不过她不甚在意闭眼假寐,周黛黛也捋着自己的蝴蝶绣帕,帕子上的香气散开来,惹得湘君捂了口鼻睁开眼来,轻骂了句:“还不将你的花帕子收起来,香得发臭,当心给你扔出车外去!”目光却落在那蝴蝶上一瞬,有些眼熟。
    周黛黛猛地瞪湘君,瞧见湘君盯着她的帕子,慌忙将帕子捏作一团揣进怀里,湘君也没多追着她看,只是周黛黛打眼在湘君的腿上,弯着唇角骂道:“你这腿还伤着,就敢在这儿冲我使脾气,当心这腿保不住。”抬手来敲湘君的腿。
    湘君手一绕,将周黛黛手臂一捉,哐当一声摔下,周黛黛只觉得双手被湘君砸得生疼,大声叫唤一声。
    湘君哪里管她,一手捂住她的嘴,堵住声音,一手拔了周黛黛的簪子在她腰肢上一抵住,冷笑道:“少跟我耍这些招数,你怎么学得蠢了,以前你单独见我的时候可是怕得狠,今儿却要同我一辆马车。”
    周黛黛怕得极了,周湘君跟宋子荷学过几招,打马球的时候她也见识过周湘君的本事,以前她也不和周湘君一辆车,只是今日里周仕诚多调了辆马车出去,他们只有这一辆马车,她不得不和周湘君一辆马车,而湘君的一味忍让和不随意伤人的作风,让她忘了周湘君本来想做个煞神就可以做个煞神的人,她咽了咽口水,嗯嗯两声儿,像是只可怜求放过的小狗。
    湘君这时候偏就起了心思要吓周黛黛,将那金簪的尖尖头沿着周黛黛的裙摆从腰肢一路慢吞吞上滑,周黛黛挣扎了一下,湘君将金簪反过来戳了一下周黛黛的身躯:“别动!”周黛黛被吓得呜呜哭泣,湘君不解恨,继续将簪子尖尖向上滑,在周黛黛脸上刮动:“我记得你说你怕我打你?”
    周黛黛嘴里一阵叽叽哼哼,像是为自己辩解。
    湘君倒不管,她一直没伤过周黛黛,却被泼了无数次脏水,今儿难得遇见了好机会,她不讨回来怎么对得起她受过的脏水?顺道叫周黛黛知道,她其实本来就不是什么任由别人欺侮的好人。
    金簪尖在周黛黛脸蛋儿上滑动,冰凉让她瞪大眼睛,眼泪哗哗流。
    忽然马车一停,湘君将周黛黛一松,簪子插回周黛黛的发髻中,周黛黛发了疯似的朝车下冲去,湘君嫌恶地看了看自己手掌,一只手掌上又黏又稀,还不是沾了周黛黛那些泪水鼻涕?她捉了一条牡丹锦帕擦了擦手,顺手又将锦帕扔了,又理了理衣服,这才慢吞吞下了马车。
    马车外面周黛黛已经哭成一团,有许学子已经围在一团看热闹,不乏有人安慰周黛黛,有几人看见湘君出来皆有些愤怒。
    湘君一副脸色淡淡模样,扭身拄着杖朝学院里走。
    有人在身后偏不放过,嘴里吼道:“周湘君,你欺侮幼妹,难道这事儿就不该说清楚么?”
    有些附和声起,湘君脚步一顿,扭过身去瞧着众人扯了扯嘴角似是讥讽:“说清楚什么?我不知道她和你们说了什么,总之与我无关。”
    周黛黛哭得更加卖力:“长姐别打我,我再不敢说了!”怯生生要朝湘君走来。
    有人看不下去了,直喝道:“够了,如此欺侮幼妹,你最好还是在此处说清楚!”
    湘君瞥了一眼那个说话的男儿,此人朱色团花罗袍,神采翩翩,倒也有些俊俏,只是可惜又是个年少轻狂到仁慈泛滥的人啊~“别把事情往大的闹,否则被人拿着你的仁慈善良当猴耍了还不知!”
    “你!”一个清秀男儿着实被她气到了,周湘君是骂他蠢得被别人利用了!气愤之下又骂道:“心恶之人看见的便是肮脏,这世上并非人人都同你一般狠毒。”又见她居高零下,纹丝不动地模样,心下更加恼火,便讽刺道:“就你这种人是不该去参考的!”顺势又望了眼身边的众人,有人复合,有人不搭话在一旁看好戏。
    湘君嘴角一拉,朗声问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她?拿不出证据来,听信别人一面之词就断定我恶劣......拿不出证据的话就是假话,你们连这个也不知道么?”
    她这话不过让众人都噎住,那男儿有些理亏,但又不甘认输:“这学院谁不知道你德行差,怎么会有假!”
    湘君眼皮一耷:“今儿我就把话扔这儿了,我与夫子乃是师徒情谊,总有人要乱传,我这欲加之罪背得累,若真有那本事就去问夫子,日日里来唾骂我算什么?”她眼光流转在周黛黛那张眼泪满满的面庞上:“欲加之罪,今儿又何尝不是?无凭无据,就乱来指责我,难道这就是贤明的做法么?怜弱无错,可听信片面之言,以流言伤我,就能显出各位是圣人么?麻烦下次各位若要怜悯弱小,还得拿了凭据来,这飞来的罪名,我会当作是污蔑!”
    她这话说得重,不过就是让众人明白,在她背后嚼舌头她管不着,当着面上,她可不留情面了,不过她今儿这话也确实一点儿情面也没留。
    周黛黛缩了缩肩膀,又立即拔下脑袋上的金簪,对众人哭道:“就是这只金簪,她想用这个杀了我。”
    湘君转过身去,金簪算什么?就是拔出刀来,也不能说明她曾威胁过周黛黛,他们没有眼见为实,捉不到凭证就没有道理,可她偏偏就是个极为讲道理的人......
    那几人看着那金簪,又瞧着湘君离去的背影,只能低声嘟囔抱怨,或者安慰周黛黛,可不敢再拦着湘君,在此处闹起来麻烦更大。
    拐角处马车揭起帘子,露出女扮男装的阳平公主,啧啧两声儿转着脑袋对立面的绝美男人道:“瞧瞧,每次见她,她都在训人,偏别人还拿她没了法子,还真是伶牙俐齿。”
    周弘伸手撩了撩帘子,瞧见那一瘸一拐的背影,微微勾起唇角,眼眸半眯:“见风使舵的丫头罢。!”
    阳平公主疑惑道:“怎么见风使舵了?”
    周弘手一耷,帘子放下,不再说湘君的事,转而笑阳平:“快去看你的孟郎如何书卷作答,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阳平公主面皮上一红,垂了下脑袋,七哥逗她一点儿也不委婉,当下又不服输,反唇相讥:“那你岂不是也要早些回去,莫辜负了我送你的美貌胡姬。”
    周弘脸上凝了凝,这丫头.......一撩帘子跳下去:“你拿那胡姬去试众位士子,到头来却把她送给了我,也算是羞辱了那些士子,可我也背上了...欲加之罪。”这个词好,他有些喜欢了。
    阳平公主钻出马车,嘴里笑道:“谁让他们色心大,看胡姬貌美,就收了香囊,还想抱得美人归!”
    那日里她故意让胡姬跳舞,众人惊叹胡姬的美貌,待众位士子归家之后,她就派人给几个士子托胡姬之名悄悄送去香囊,谁知果然有几人想也不想就收下香囊了,她大为恼火此事,不过好在也有那么几个是退回了香囊的,好在孟庭光也在之列......而后她转手将胡姬送给了周弘,就看那些士子们敢不敢和她的煞神哥哥抢女人!
    阳平公主又道:“什么叫欲加之罪,我送胡姬给你不就是帮你催了梅姐姐么?她这一吃味,指不定就嫁给你了。”又咯咯直笑,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满意。
    周弘唯笑不语......
    ☆、第19章 旧人新人
    堂中书桌林立,她同昌平郡主闲闲拉扯两句后才落了座,过了一会儿,周黛黛红肿着双眼躲藏在一位贵女后面怯懦入门而来,偏巧的是周黛黛的座位在她前面。
    她今儿心思乱,自然是要让周黛黛将戏做够,捉了本书,抽着脖子冷盈盈笑了两声。
    周黛黛肩膀一耸,颤颤兢兢回头瞧湘君。
    湘君只是舔了舔嘴角,眼皮扫在书上,飘着声儿哎呀一声:“不有废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周黛黛听她又念叨这一句,想来方才那么多人都拿湘君没法子,这会儿心头颤了一颤,又嘤嘤哭着抹泪水。
    湘君正满意周黛黛的表现,便有一袭藏青映入余光,她黯淡了目光,抬首随着那藏青瞧去。
    那人怀抱锦帛朝上首走去,目光与她的轻轻一撞,又瞧见周黛黛一副瑟缩样,便拧起了眉头,眸中有几分复杂。
    湘君又是淡巴巴一笑,垂下眼皮去,又瞧见她作恶了哟~
    锦帛一卷一卷发下,帛上无题,各位学子不由得骚乱起来,这空白的绢帛上,他们要写什么呢?
    湘君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考题是什么她早就知道了,何必惊讶?这次的考试,才能真正成就她,虽然上一世这成就和荣誉来得有些晚。
    不过片刻,精神矍铄的李承恩就踏进门来:“此次试题是女帝亲自出题,以各位所学论当今骄纵、反政之风该如何压制。”
    这一群女子听过之后更加熙熙攘攘起来,如今虽是女帝临朝,女子们也都入学堂,可大多数贵女们依旧所学乃是儒家温文品性,平日里练习也不过是作诗词、拟歌赋一类,少谈朝政,而今儿这题摆明了就是要让这一群闺秀来谈朝政,这可不是为难他们么?
    孟庭轩也脸色微变,大感意外,询问李太傅:“可是将男儿那边的题与这边的弄混了?”虽然这次是女帝出题,可他也没想到出题离他所预料相差如此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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