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说这个!还真是大度!孟庭轩忽然恼恨起来,手指使力,捏得她皱眉:“你不喜欢那支簪么?”
    湘君一惊,脑子里轰轰涌来他曾送那支簪来的事儿,他到底要闹些什么?
    孟庭轩从襟口提出一支斑竹形玉簪朝她手里放:“古之湘君泣血于竹,竹浸血而布斑,故称湘妃竹,不是么?”
    湘君看着那玉簪,脑中浮现出前世他送簪的一幕幕与他冷眼鄙夷的一幕幕,感受不到那信物的美好寓意,而是顿生惊恐,猛地摆手推开了孟庭轩:“我未曾丢什么簪子,夫子还错人了!我还是寻人出来取信物好!”
    她这样激烈是他始料未及的,孟庭轩看着手里的玉簪,又抬眼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身影,眼中冷冽升起,一斜手臂,叮叮两声响,那簪已经碎在远处。
    湘君冷怒冲冲进了府中,遇上个扫地的婆子,随口吩咐了她去寻个采兰院的婢子出去找孟庭轩,而后踩脚入了正堂。
    周仕诚自被削职贬回府后就一直坐立不安,吩咐了人一见湘君回来就迎进正堂,这刻看见湘君进来,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迎进去。
    ☆、第60章 父女反目
    “你可回来了。”
    湘君在堂中站定,瞧了眼坐在一旁的孙姨娘和柳姨娘,又慢吞吞转开眼珠子:“朝堂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周仕诚急忙拉了把湘君:“那你快给爹想个法子,你祖父给爹寻得官位,不能丢在这儿了。”
    湘君看着如此焦急的周仕诚,是讽刺又寒冷,他怎么会知道他丢官是她一手安排的呢?
    湘君冷笑一声:“我能想什么法子?”
    “你不是跟在圣人身边么?你多说几句好话,爹指不定就能回去了!”
    “我?今日圣人差点儿连我也贬了下去,我敢去说好话?”湘君冷嗤一声,周仕诚还真是不拿自己的祸当祸事:“爹的胆子倒是大,敢私议圣人!”
    “什么?你也被罚了?”周仕诚看她完好无损模样,似乎不信,将她上下打量:“圣人削了你的职?”
    湘君道:“未曾,不过是逼问了几句,饶过了我。”
    周仕诚听见无大碍,舒了一口气,回头望了眼孙姨娘,孙姨娘悄悄使了个眼色,周仕诚眼中精光,看向湘君像看着一只珍宝,涌出贪婪:“既然你能让圣人饶过你,也一定能帮爹。”
    湘君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贪婪越发鄙夷,淡淡道了句:“我没那个本事。”
    “你?!”周仕诚被她拒绝得气不打一处来。
    “爹此次冒犯圣人,谁敢去捅这个马蜂窝?”她反问一句,而后轻轻一叹:“爹,颐养天年吧,益阳侯府有我和子扬在,总不能把咱们也拖下水。”
    周仕诚被噎住,当真没有反驳的话。
    孙姨娘坐不住了,若是周仕诚没了官职,那以后他们还不是被周湘君拿捏的?急忙接口:“大娘子,侯爷是你爹,你怎么能说不帮呢?”
    湘君横了孙姨娘一眼,嘴角轻轻一拉,孙姨娘瑟缩了一下,嘟囔道:“这是大逆不道。”
    湘君懒得再吓孙姨娘,只朝外唤道:“来人!”
    话音落,三个婢女进门来,湘君朝孙姨娘支了支下巴:“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带回采兰院去!”
    孙姨娘惊讶起身,她竟然敢当着周仕诚的面这样对她?
    周仕诚也惊讶,喝着湘君:“你干什么,她是姨娘,还怀着孩子!”随即摆手要挥开三个婢女。
    那三个婢女皆不动,都望着湘君,看湘君脸色,周仕诚大怒,骂道:“还不听本侯的使唤了不成?”抬手扔了桌上茶盏,摔在地上砰砰直响,三个婢女依旧不动如山,瞧着湘君。
    她早换掉的人怎么还会听周仕诚的话?她所走的每一步都不是虚掷精力!此刻不过是让周仕诚看清形势,这侯府换了主心骨了!
    湘君皮笑肉不笑:“爹好面子,那就看在爹的面子上留下她吧。”
    婢女听到湘君松口,皆微微福身后退出门外。
    周仕诚倍感侮辱,心头大感不妙,狠狠瞪了湘君一眼:“你个逆女!”朝外唤了句:“来人!来人!来人!”
    这一呼呼喝喝,就唤来了五六个婢女婆子。
    周仕诚指着湘君道:“将她给我带进柴房!”
    一群婢子相对视一眼,脚下皆不动如山,目光投向湘君,等待湘君的指令。
    湘君垂着眼皮,有恃无恐地将食指点在桌上,等待着周仕诚接下来的怒火。
    果然,周仕诚怒火腾起,砰地一拍桌,指着那群婢女骂道:“反了,都反了!”目光逡巡一遍,落在湘君脸庞上,摔掌而来。
    湘君不避不让,硬生生挨下一掌,只觉口中一股腥甜,鼻腔里一股温热,抬手抚了抚人中,摸到一手指的猩红,嗨嗨笑起来,有几分疯癫状。
    柳姨娘没料到周仕诚真下了打手,连忙来拉,周仕诚犹觉不解气,不受柳姨娘阻拦,抬脚要来踢湘君。
    湘君眼疾手快,抬脚去踢周仕诚的腿,周仕诚好吃懒做,一身斯文肉,哪里经得起她找巧妙处一踢,当下痛得抱腿痛呼。
    一屋子人也都退去一边,不敢再搅扰两位主子,湘君抬起头来,鼻下血流,清秀的面容上泪珠滚滚,嘴角却高高翘起,生出一种可怖和骇人之感。
    周仕诚也被惊得后退一步,嘴里却硬气:“你个逆女,竟然敢打为父!”
    他这话着实冤枉人,湘君虽是劈开他那一腿,却再无其它动作。
    柳姨娘看二人无再动手之势,递了根帕子给湘君,湘君拉过帕子,擦了鼻下温热血水后将帕子朝桌上一扔,一脸淡漠:“我自问并无越距之处,侯爷此番处罚似是随兴而起,侯爷赐我血肉,我亦认侯爷为我父,故而受下那一巴掌,可...侯爷莫忘了,如今我也是大周官员,也不是侯爷可以随意殴打的!”
    周仕诚白了一张脸,若真要说罪行,她连忤逆也没有,方才挨那一掌,拿出去说还是个孝顺做法,反倒是他殴打她,若真走门道,也要受些谴责。
    孙姨娘唯恐天下不乱,撑着才微隆的肚皮,挤了过来:“大娘子既是侯爷的女儿,侯爷管教儿女,和你为官不为官有何干系?”
    湘君瞥了孙姨娘一眼,没带搭理孙姨娘,只盯着周仕诚,目中冷淡如冰:“如今侯爷也该看清形势,这侯府将来要靠谁,您心头也该有个底,您若真不想将侯府放在心上,我和子扬也无能为力,总归我是要冠上他人姓,子扬跟着清河王爷也不会没出路,侯爷要让某些鄙陋之人胡闹下去,那就胡闹下去!”
    她平平淡淡说完一段,却是将地位捋得清清楚楚,不过是让周仕诚明白,她和周子扬才是最值得依靠的,而他周仕诚如今没有官职,又无关系,是比不上他们两个年轻人的,若要将侯府撑下去,周仕诚还得拿出奉承脸给他们。
    周仕诚虽是余怒犹在,但湘君的话,也让他一醒,只是若给湘君下话,岂不脸面无光?故而还是死撑着,骂了句:“滚回去!”
    湘君抬手挥了挥,婢女便悉数退去,湘君也抬脚朝外走,临到门口朝门内瞧了一眼,柳姨娘朝她一点头,她又弯了弯嘴角转身而去。
    是夜,柳姨娘请了周仕诚去采莲院。
    柳姨娘屋中奉佛,弥漫着一股佛香气息,大周又尚佛,而周仕诚犹为好佛,一去就静静坐了下来,怒气平息不少。
    柳姨娘盛了素汤给周仕诚:“请侯爷来是说些大娘子的事。”
    周仕诚砰地一搁汤盏,脸上不悦:“那个逆女什么事儿?”
    柳姨娘并无多大惊吓感,只捡着帕子擦掉溅在桌面子上的汤汁,柔柔笑着:“今日之事本是朝堂上的事儿,妾身这个后院人家不该来插足,但如今妾持家,也就不得不越一越规矩了。”
    她擅长以退为进,周仕诚吃这一招,可以极大地保全他的面子,遂脸色好看些:“你说便是。”
    柳姨娘收回帕子,略略蹙眉:“这些年来大娘子确实也吃了些苦,前些日子,妾身持家,看了些帐目,大娘子一个堂堂嫡女,用度还不上二娘子这个庶女,每个月还自己个儿抽些月前补给身畔几个婢女,哪有嫡女做到这样寒酸的?”
    周仕诚没听人提起过,也不知道有这回事,当下惊奇:“果真有这回事?”
    柳姨娘点头:“这些事本就是后院杂事,不能劳侯爷来费心,因而这些委屈”
    周仕诚砰地砸了一下桌子:“这个孙素月,还真是胆大包天!”
    柳姨娘并无心附和,只继续道:“她幼年丧母,人也逞强,吃了不少苦,这才熬出头,做了个女官,侯爷就被人算计,出了这么个事儿,细细想想,她才在圣人身边呆了几日,能保住自己只怕已经是竭尽全力,又如何能保住侯爷?”
    “那她也不该忤逆本侯!”
    “她何曾忤逆?侯爷不是打也打了么?如今只怕心也死了。”
    周仕诚不再答话,默默端起汤盏饮了口素汤。
    柳姨娘继续道:“她是嫡女,大少爷又和她是一母所生,侯爷少子嗣,能靠着谁?”嘴里一顿:“这又怪不得妾身说说二娘子了,不修德行,又无才干,侯爷以后靠着她不成?”
    周仕诚没听过周黛黛的坏话,而周黛黛因常伴他身侧,当然只觉得她娇憨可爱,柳姨娘这样说,他也发了慈父心肠,辩驳一句:“她年纪小,本性是善良的。”
    柳姨娘眼皮一耷,嗤笑一声:“比大娘子小不了几个月,成日里嚼舌根子...咱们阖府上下谁不听大娘子的?此为以德服人,侯爷又没了官位,何必和她对着干,都是为了侯府,自相残杀岂不闹笑话?”
    周仕诚也越发冷静下来,思虑起现在形势确实逆转了,侯府在周湘君手里,她又有官位,且是周子扬亲姐,他是没有筹码和她对着干的,而且,周湘君也是侯府的人,她荣耀,侯府也就荣耀!
    “那我今日打她?”
    柳姨娘心头冷笑,这时候想起来打了人家了?不过...周湘君也确实没拿他当回事儿,遂劝道:“不如待会儿侯爷去探探,安抚两句也好。”
    周仕诚闷头一想,确实该去探探,也就应了下来。
    屋中灯烛冉冉,湘君等消息等得实在无趣,就顶着肿脸在窗边逗弄小松鼠,看着小松鼠那贪吃相,她咯咯笑了一声,却因扯得脸颊生疼而停止了笑容。
    院中有几盏灯游来,湘君勾了勾眼角...周仕诚来了啊。
    ☆、第61章 永不谅
    帘子打开,周仕诚与柳姨娘进门来,身后婢女携了几个礼盒放在桌上。
    湘君高肿的面庞上一副冷然,请二人入座,自己也坐在凳子上,将周仕诚盯着却一言不发。
    周仕诚没料到她脸肿如面团,一时间有些局促,抬手朝湘君推了推礼盒:“你受了伤,吃些鹿茸补血气。”
    湘君扫了眼桌上礼盒,又面无表情转开了眼:“但请侯爷说事。”
    周仕诚对她的这股冷硬有些蹙眉,而且已经察觉出她叫他“侯爷”,心头也有一股不安生,语气低沉委屈了些:“今日是爹急躁了,不该打你。”
    屋中静默下来,只有两只松鼠扒拉笼子的噗噗声,湘君翘了翘眼睫:“无妨,只是这肿怕是一两日消不下去,我去宫中当差,免不得有人问。”
    周仕诚“啊?!”一声,有些着急了:“那怎么办?”
    怎么办?他打了她,还问她怎么办?卖了还得给他数钱?他似乎太天真了!湘君忍不住一笑,扯动嘴角,抽得脸颊生疼,又立即收回了笑容。
    “爹是冲动了些,手上失了轻重。”
    湘君摆了摆手:“我告个假,歇息两日,总归我也不想这副面貌出去。”
    周仕诚呼出一口气,怎么着她也替他解决了,而后十分安慰地拍了拍湘君的肩,一副慈父做派:“爹想过复职的事,暂且不行就先搁着,你不必忧心。”
    湘君看了眼搭在肩上的那只手,又转开脑袋看着灯光无法触及的一个角落里。
    十二岁时,他把她关进柴房里,没有灯烛,只有那扇永远关不紧的门,露出一丝缝隙,在这寂静的夜中连咬柴火的老鼠都像是猛兽,她听着咯吱咯吱的咬动声,害怕极了,于是她开始拉门,却怎么也拉不开,后来她也学着老鼠的本事,开始咬门,想要咬开,却咬得自己满口腥甜,最终只能趴在门上那一丝缝隙上看着外面的光亮...次日,她跪下求他,他也是这样慈爱地拍着她的肩膀......“孙姨娘会待你好,你不必忧心...”
    那时候他居于高处,她居于低处,他是“开恩”现在他是“求她”。
    她收回了目光,轻轻道了句:“侯爷知道柴房里有老鼠么?”
    周仕诚一愣:“问这个干什么?”
    湘君咳咳笑了两声,脸上的抽疼也阻止不了她的笑意:“侯爷回吧,此事就这样定了,还望侯爷莫要反悔,闹出来咱们都难听。”
    周仕诚一凝,只当她还生着他的气,想来想去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又端了一下礼盒:“你吃这些补物,伤好得快。”
    湘君连看也不看一眼,只道:“夜深了,侯爷回吧!”
    周仕诚看她态度坚决,讪讪放下了礼盒,又说了两句关怀的话,才领着柳姨娘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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