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日光尽数撤下,勤政殿的内室没有殿上烛灯,窗子和殿门也都是紧闭的,床帏间黑的彻底,睁眼不见五指。
    谢韵从沉睡中醒来,抬手摸了下旁边。
    空无一人,一点温度没有,显然是离开许久了。
    她睡时不清醒,累的朦朦胧胧,没有清洗也没有穿衣,但现在身上干干爽爽,里衣也是完好的,丝缎光滑,是极为昂贵的料子。
    拖魏湛的福,这还是她头一次用这么贵重的布料。
    以她那些的俸禄和赏赐,都不够元娘嚯嚯的,根本没有闲钱置办这些东西,所以她吃穿用度都很平常,不会特意用好的。
    殿中很黑,谢韵摸索着下了床,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接着月光点燃了烛灯。
    烛光一起,没多久就有宫女端着衣衫进来,请她穿好衣衫之后去紫宸殿。
    谢韵照做,出了勤政殿才发现昭意一直守在门口,靠在柱子上闭眼歇神。
    听见殿门的推开的声音,昭意站直了身体,看着谢韵笑,“谢大人睡好了?用不用再歇歇,没睡够就再睡会,不急着去紫宸殿的。”
    谢韵斜眼瞄着昭意那张欢乐的笑脸,失笑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从没见你这么笑过,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欢喜?”
    “没什么,不用给你收尸就是件喜事,省的忙活了。走吧,去紫宸殿,我给谢大人带路。”
    昭意提剑往走下石阶,往紫宸殿的方向去。
    “慢点走,莫急。”谢韵想说,她是知道紫宸殿在哪的,用不着别人带路,而且昭意走得很快,她腰酸腿软,有些跟不上。
    紫宸殿是历代帝王起居的宫殿,离勤政殿不是很远,没一会就到了。
    昭意将谢韵带至紫宸殿的后殿厢房处,推开房门让谢韵进去瞧瞧,以后这里就是她的住所了。
    “原来紫宸殿...还有这么破的屋子呢?”谢韵现在门口看了一眼,没往里面走。
    这间厢房应该是个堆小件杂物的地方,虽然清理了一遍,但还是又脏又旧,推开门的那一下灰尘漫天,能呛死个人。
    里面除了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就是就只剩个放东西的矮柜,矮柜的门还缺了半扇,仅存的柜门也是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能掉下来砸死她一样。
    前殿金碧辉煌,后殿陈旧不堪。
    昭意轻咳一声,哂笑着,“这都是陛下的安排,我只管将你带到,不管其他。”
    纵使谢韵平日里不铺张浪费,但她也算衣食无忧,在朝中也算是个体面的人,一朝失势,被死敌安置在这样破旧的住所里,明显是在折辱她。
    方才的抵死纠缠好像都是幻觉,现下才是真实的。
    谢韵深吸一口气,对着昭意摆了摆手,“嗯,住哪都一样,无所谓的。”
    说完,谢韵就要往里面走。
    “那个...还没到歇息的时候,陛下让内侍总管给你安排了差事,以后每日都要干完活才能歇着。”
    谢韵抬眼望,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说道:“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吧。”
    昭意挠头,“呃...是不早了,但是你要去大殿中守夜,一整晚,明日清晨才能下职。”
    谢韵:“......”
    她若是有翻身的那一天,第一个弄死的就是魏湛。
    紫宸殿的太监和宫女的配置是宫中最多的,但是由于新帝不喜嘈杂,所以撤掉了一半的人手,挑选出来的宫人都是安静且干活利索的。
    此刻,大殿门口只有两个宫女在守着,谢韵过来时,她们都微低着头看地面,对谢韵没有一丝好奇心。
    紫宸殿的管事太监临寿看上去已有三十多岁,他面向和善,因为提前知道谢韵要来,所以见到谢韵时不算惊讶,交代谢韵在寝殿的外殿站好就退下了。
    紫宸殿的大殿分为外殿和内殿,外殿是宫人值守的地方,内殿才是帝王就寝的地方。
    谢韵靠着外殿的书架站了会,发觉腿有些酸软,也不管会不会被发现偷懒,直接坐在了地上,面无表情的开始发呆。
    身上很累,即便已经睡了很久,谢韵还是有些困,没一会就靠在书架边睡着了。
    直到大太监临寿带着几个宫女走进来叫她,谢韵才幽幽转醒。
    “谢大人,哦不,谢姑娘,您要清楚身份,在紫宸殿里面,你就是个最下等的宫奴,不好好当差可是要受罚的!”
    谢韵虽然还是男装的模样,但是临寿得了魏湛的吩咐,自然清楚谢韵实际上是女子的事。
    谢韵扶着手边的书架站起来,眸色沉沉,没有说话。
    见谢韵如此不服管教,临寿心中有些气愤,侧眸看了一眼旁边的宫女,宫女就立马走上前,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递到谢韵面前。
    临寿指了指汤药,语气故作不屑,“这是给谢姑娘的准备的,还请姑娘当面喝下,别为难我们这些传话的。”
    “这是什么?”
    “避子汤。”临寿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继续道:“谢姑娘请吧,这是陛下吩咐的,奴才们也是按吩咐办事,您若识趣,就该看清楚现在的局面,老老实实的喝了,安安分分的当差,莫要坐些出格的事来,不然连累咱们一起挨罚不说,您自己也得受苦头。”
    谢韵冷笑一声,端起汤碗凑嘴边,闻着汤药中极浓的苦味,眉头一皱,当即就将药碗拿远了些。
    临寿面色不善,暗道这位果然不好搞,正要开口再说几句,没等张嘴就见谢韵手一松。
    他看了半晌,亲自熬好的药碗“啪嗒”一声摔碎在地上,汤药撒了一地。
    “你...”临寿指尖颤抖,但也没什么办法,他又不能吩咐人对谢韵动手,陛下只让他恐吓,没让他干别的。
    “谢韵,你做什么?”魏湛本就在内殿中,离得很近,听见声响就立马走了出来。
    谢韵垂下眉眼,爱答不理地回:“太苦,不爱喝。”
    以她现在的地位,是不爱喝就能不喝的?
    魏湛眸间一动,凝着地上的汤碗碎片,语气低沉,“喝不喝是由你决定的?你口气不小。谢韵你莫不是以为有过几次纠缠,朕就对你另眼相待了?”
    谢韵靠着书架,眼中平静,不言不语地与魏湛对视。
    她当然不会这么觉得,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不过魏湛这种提上裤子就翻脸无情的做法也挺让她开眼的。
    榻上性质高昂,沉沦交欢,后面还有心情抱着她去清洗,结果出了那扇门就变了一个人。
    “但我瞧陛下...还挺沉迷的呢,是口不对心,还是骨头太、贱呢!”
    临寿大惊,他看眼色的功力很好,见陛下脸色黑透,就快速地带着宫人们收拾地上的东西,没一会快步退下。
    “你很会找死。”魏湛眼中杀意毕现,他这几年心态平稳,已经很少会被激怒,但每一次遇见谢韵,他都会被激怒,想要马上捏死她。
    谢韵蹲下去,捡了一片遗落在角落里的汤药碎片,用锋利一面抵住了自己的脸,站起来缓缓向魏湛靠近。
    “陛下看见这张脸,不会恨么?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罄竹难书啊,都这样了,陛下还能对着这张脸睡下去,怎么?喜欢的不得了是么?既然要化解旧日恩怨,那还喝什么避子汤啊!”谢韵笑容灿烂,眼睛亮的很。
    “直接生一个算了,血脉相连,岂不是皆大欢喜!”
    第22章 、引诱
    他们要是有孩子, 可千万不要想谢韵这样,不然他会被气死。
    魏湛有一瞬的失神,但立刻反应过来, 将多余的遐想甩出去。
    她只是在随口乱扯, 在激怒他而已, 他们怎么可能会融洽和睦地孕育子嗣呢,这是不可能的。
    谢韵想死?可他偏偏不如她所愿!
    这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她下手向来没轻没重, 锋利的瓷片抵在脸上, 她恐怕是真的敢对自己下手。
    魏湛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但现在他还不想谢韵死, 这张出尘的面庞他虽然恨, 但也受用, 不想看见碍眼的伤痕。
    须臾间, 魏湛平静下来,眼中杀意退却,语气淡下来,“真伤了脸,朕可不会给你金疮药用。”
    魏湛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掐住了谢韵的手腕,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将瓷片从她手中抢下来,扫了眼她手心中被划伤的细小伤口, 沉着脸拉她进去内殿, 边走边说:“你是什么处境, 自身都难保了,还敢肖想龙嗣, 凭你也配?”
    他的掌心很热,谢韵看着他扣着自己手腕的大手,没有反抗,任由他拉进了殿里,但嘴上却是不饶人。
    谢韵冷笑,嘲讽地看着他,“怎么不配?陛下白日宣*的时候怎么没有想着配不配,回过头来知道不配了,哪里不配了,都说儿子肖母,龙嗣有臣血脉,必然天资聪颖,龙章凤姿,陛下该高兴才是。”
    她和魏湛在同一书院进学多年,那年春闱,赶考的学子是大周建国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她是进士前二十,殿试探花。
    论天资,谢韵能拍着胸膛说不差魏湛的,所以她不知魏湛哪来的脸说她不配。
    “嘶。”魏湛一甩手,就将谢韵扔在了殿中的软塌上,谢韵手心碰到软塌上的垫子,手心刺痛,没忍住抬眼瞪他,“怎么...恼羞成怒了?明君都是宽宏大量的,陛下要做明君,自然也要心宽些,肚量小了,可就不好了。”
    魏湛没说话,从旁边的云纹檀木柜上拿出了一瓶药粉,拉住谢韵被伤到的手心,猛地一倒。
    “很疼!”谢韵用力缩手想要躲开,但是魏湛攥得很紧,她只能咬牙忍着,精致的面容瞬间扭曲。
    “疼什么?哪里疼了,朕看你刚刚拿瓷片往脸上招呼的时候不是挺有勇气的,义正严词,气势汹汹,现在才这么点小伤就喊疼?”
    谢韵低头给自己吹掌心,她目光闪烁,用眼角余光暗自观察的魏湛的表情,很是不解。
    他刚刚分明被气得不行,杀意外溢,好像要立刻掐断她的脖子,怎么没两句话就恢复如常,将之前的气拔弩张揭了过去,很没听见她那些话似的。
    为什么不杀她?难不成睡了几次,真心软了?对于他们这种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人来说,儿女情长都是不值一提的,他现在大权在握,是在享受操控她人身性命的乐趣吧。
    “皮糙肉厚的人,当然不知道疼。”
    “说什么?大点声。”
    “没什么,臣只是在感叹罢了,书上写的不错,世间男儿皆薄幸。”谢韵装模作样的摇摇头,盯着自己的掌心唉声叹气。
    张口就是胡话,没一句走心。
    魏湛懒得和她计较,走到书案前,继续批起了白日里积压的折子,白日里胡闹了的大半天,压下来一堆折子没看,魏湛没有拖沓的习惯,便只能晚些睡,把剩下的都看完。
    他本以为谢韵只是在软塌上躺一会,歇够了也就出去了,没想到她还真在软塌上闭眼躺平,似乎是要在殿内睡觉。
    “朕何时准你在殿内安眠?你若是有点自知之明,就出去继续守夜。”
    谢韵没说话,依旧闭着眼,缓缓在软塌上翻了个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批折子的手没停。魏湛一心二用,边写边说:“那要是宫中几位老太医研制出的,所用药材皆名贵,只避子,不伤身,这一碗便是不少银子,你身无分文,日后若是再摔,就自己想办法赔上。”
    闻言,谢韵眼眸微动,慢慢掀开眼帘,双眼无神的盯着床边的金丝镶边白玉花瓶,语气生硬,“不用熬,我不喝。”
    倒不是在意伤不伤身,就是觉得药苦,她捡回一条命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这种苦,她不吃。
    而且,魏湛解释这个做什么,药里的东西伤不伤身干他什么事,他贵为九五之尊,何须在意给女人喝的避子汤伤不伤身,又不是让他喝。
    “爱喝不喝,随你,朕只是提醒你,记得赔钱。”
    话落,两人都不再说话,魏湛批完折子时,已经接近子时,他起身往龙床那边走,从里面抱出薄被扔在谢韵睡的软塌上。
    谢韵现在...也勉强虽是他的女人吧,看在她今日也累着了的份上,他便不强迫她滚出去了,姑且容她在这里睡一晚。
    翌日,谢韵是被外面的吵闹声弄醒的,估摸这个时辰魏湛是在上早朝,所以才有人敢在紫宸殿外面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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